那边的篱落已经喂完了鸡,拍了拍衣衫下襬的灰往这边走来。篱清忙敛了笑,又是一张一族之王的面孔。
苏凡瞧见了,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晚间睡下了,篱落一如既往地靠过来搂苏凡,苏凡在他胸前低声道:「你大哥他也是记挂着你的,以后在他面前就别再胡说八道忤逆他了。」
篱落不作声,把苏凡搂得更紧了。良久方道:「我知道。」
后又补了一句:「只要他不再说话忤逆我。」
苏凡又是无奈。
第二天清早起来时,里屋的门开着,床铺、被褥都整整齐齐地,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唯独不见篱清。堂屋的桌上压了张纸条。
「愚弟顽劣,祈苏先生多多管束。火琉璃一颗,乃仙家之物,有延年增寿之效,苏先生不必过虑,安心服下便是。」
篱落拿起桌上的红珠子放到眼前端详,火红火红,放在掌上,远看就跟火团似地,内里却通体透彻,外侧隐隐一层红光,照得白皙的手掌也跟着泛红。
「这东西还真没见过,传说三千年才炼出三颗,凡人吃了能长生不老的。」
「这。。。。。。太贵重了。。。。。。」苏凡听了大吃一惊,「我。。。。。。学生怎么受得起?」
篱落不说话,把纸条翻过来递给苏凡看。
「此事非是为了篱落,乃篱某不情之请,万望先生成全。」
苏凡默然,想起昨日他笑笑地说:「世间纵有千般万般求不得,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那时没注意,如今细想起来,那脸上的笑,那说话的口气,分明是有感而发。
抬头看篱落,篱落环住他,「你不愿与我长长久久么?」
「我愿。」闭起眼,这些时日表面没什么,心里却总是惴惴不安,每每看到太阳落山就悲哀难抑。晚上睡不着,能听到篱落的叹息,越发睡不着。
「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苏凡踌躇,「这么贵重的东西。。。。。。」
话没有往下说,篱落的唇贴了上来,唇舌相交间什么东西喂了进来,他舌尖一顶,就直接滚下喉。
腹下些微发热,苏凡挣扎着想叫篱落放开。篱落紧紧箍着他的双臂就是不放,稍微离开些距离,能看到苏凡漆黑的眼里有自己淡金的瞳的倒影。
「本大爷不管他这珠子是哪里来的,也不计较这东西有多贵重。苏凡、苏凡,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你明白么?记得那首《上邪》么,你不是说你信么?嗯?」
苏凡愣愣地看着篱落的眼睛,「天荒地老的事不到天荒地老,谁也不知道。」
那是他说的,一直记到现在。
「那就跟我一起等到天荒地老的时候,我们一起看看会不会。」
。。。。。。
小狐狸恰好抓着一手糖果跑进来,赶紧扔了糖,用两手捂住眼睛再稍稍留一条缝,「呀!大白天的,你们不羞我还羞呢!」
院里的母鸡正带着小鸡散步,扑腾着翅膀来啄地上的糖粒,「咯咯」的鸣声和着院外大树上的鸟鸣声。有孩子一蹦一跳地从院墙外经过,嘴里念着昨天先生新教的课。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全文完
番外小狐狸日记
丁亥年三月初三,今天是个大晴天。
先生教了我们一首诗,名字挺怪,叫做《上邪》。我背了好久,没背会。小四念了几遍就会了,先生就摸了他的头,夸他很聪明。我看到小四垂得低低地脸红了。哼,明天找齐了五儿和豆子,一块儿揍他一顿。
先生今天给我买了凤凰轩的糟凤爪。对,是给我买的。先生可疼我了,臭狐狸欺负我,他老帮着我。
凤凰轩的凤爪是顶好吃的,吃遍了县城,还是他们家的地道,卤汁下得够足,想想就觉得香。结果,吃饭的时候,被臭狐狸抢走了一大半。
臭狐狸是天底下最坏的狐狸,他总黏着先生,不许先生教我功课,不许我爬上先生的膝盖,还老跟我抢凤爪。坏!说好了,大人不跟小孩儿争的,他每次都跟我抢。哼,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全部都抢回来,不管是凤爪还是先生。
他们说,颜状元又要回来了,省亲。他去年不是刚回来省过一次么?怎么又来了?哈哈,臭狐狸一定又要挠墙了。
亥年三月初四,太阳还是挺大的,热。
先生今天继续教我们那首叫《上邪》的怪诗。小四又把诗背了一遍,先生问他的题他都答上来了。
放课的时候,我和五儿、豆子把他堵在小道上狠狠地揍了一顿。哼,叫你以后再出风头。
他一直没喊人,也没哭,我看到他一直睁着眼睛,睁得很圆很圆。
我在树梢上看到了臭狐狸。他趴在枝头,啃着果子。绿色的叶子,红色的果子,白色的狐狸,金色的是狐狸的眼睛。
我知道他在看先生,因为他的嘴角是勾着的。只有看着先生的时候,他才会笑得那么恶心。臭狐狸,别以为你隐了身形就没人看得到你,小爷最近练功练得可勤快着呢。
他们说颜状元三天后就到。臭狐狸最近话特别多,他本来就话多,现在更吵,只有先生受得了他。
我写字的时候,先生就被他抱着听他说话。他抱得很紧,我都看出来了,他在紧张。每次听说颜状元要回来的时候他就很紧张。所以,我笑了,被他看见了。臭狐狸居然拿核桃丢我!头好疼,肿了。呜呜,先生,臭狐狸欺负我。
我梦到先生带着我去吃颜家的流水席,有好大好大的一只鸡腿。这一次,臭狐狸没有同我抢。因为,梦里没有他。
丁亥年三月初六,天气很好,有风。
桃花开得粉红粉红地,花瓣被风吹落,就浮在绿色的河面上漂。颜状元穿的是一身杏黄的衫子,我还是喜欢他去年穿的那身枣红的官袍,站在青绿的柳树边,衬得手里的扇子雪白雪白。
我在人堆里看到了小四,他的嘴角还是肿地,那是我打的。他傻乎乎地盯着颜状元猛瞧。笨蛋,真以为自己多念了两本书就能中状元了。
臭狐狸一直牵着先生的手,先生脸红了。狐狸说他怕先生走丢了。
切,他明明是怕先生见了颜状元就不要他了。臭狐狸,嘴硬。
长老说,撒大谎的人舌头上会长疮。哼,他迟早有一天长满一嘴的大疮,再也吃不了鸡。到了那时候,我要捧着一碗满满的鸡汤,坐到他跟前慢慢地、慢慢地吃,馋死他!
丁亥年三月初七,我抬头看天,飘过来一朵云,好像棉花糖。
颜家在庄里的大槐树下铺开了流水席,先生带着我和臭狐狸去吃席。颜状元还是穿着那身光亮亮的杏黄衫子。
他长得很好看,真的。虽然小爷长大后一定比他更俊俏。但是,这样的人应该能让皇帝老儿的宝贝女儿看上了吧?怎么还没听说他要成亲呢?我和臭狐狸打心眼儿里替他着急。
臭狐狸今天没有穿他那身白晃晃的白纱衣,他的袍子是月白色的,跟先生的那件一模一样。
他们端来好大一只碗,里头是好肥的一只母鸡正在对我眨眼,绿色的葱花,黄澄澄的汤。那两条肥腻的鸡腿好似是从我的
梦中跑出来的,我看到我滴落在桌上的口水,赶紧偷偷用袖子擦去。
先生在跟颜状元说话,狐狸在边上听。我恋恋不舍地从汤碗里抬起头,可怜的筷子,快被他咬烂了,颜家新制的木桌面上
生出几条我再熟悉不过的爪痕。我移开眼,看到了小四,在来来往往的人堆里。
怪人,哪有吃饭的时候手里还捧着本书的?
丁亥年三月初十,庄口的桃花烧火般开成了粉红的一片,快淹没了绿色的叶子。天有些阴,或许马上就有一场大雨。
今天放课放得很早,真好。约了五儿、豆子他们一起去爬树。
我在树梢头看到了小四的家,竹篱笆的墙,茅草结的屋顶,他坐在炉子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火,他娘病了,他得为她熬药。
小书呆子,快别看书了,你娘的药快熬干了。
今天家里摆了一桌子菜,有肉有鱼有酒,还有卤汁的凤爪。臭狐狸用筷子敲我伸向饭碗的手,好痛!他说,要等先生回来一起吃。今晚,先生去赴颜状元的约。
后来,天黑了,下雨了,饭菜都凉了。先生一直没有回来,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地叫。狐狸嘟着嘴不说话,表情很阴沉,好像屋外正电闪雷鸣的天空。
窗外的桃花被雨水打得湿透,臭狐狸终于奔出了门,他白色的衣裳只是在雨中一闪,就再也看不到。
我虚弱地爬下饭桌,缓慢地收拾起刻了一屋子的爪子印。我是可怜的小狐狸,呜呜。。。。。。肚子好饿。
丁亥年三月十一,我在金子一样的阳光中醒来。
窗外的桃花上还留着昨晚的雨水。我伸手轻轻一摇,闪着七彩光芒的水珠就滚到了我的手掌心里,好凉。
我又在小道上堵住了小四,他身上有一股子草药香,让我想起我那个病死的娘。我告诉他,煎药的时候要专心,不能看书;草药得去后山南边采;药渣子得倒在大路上才能把病带走。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呆。心情大好。
我完完整整地背下了那首叫做《上邪》的怪诗,先生摸着我的头,给了我一个笑脸。我冲着学堂的大树得意地笑,一枚小红果重重地打在了我的额头上。臭狐狸!
昨晚先生和臭狐狸回来时,我早已睡着。我回到家,看到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我悄悄地把厨房门拉开一条缝,臭狐狸的手正搂着先生的腰。我不敢再往上看,长老说,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会长针眼,很痛很痛地。
有香喷喷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里,口水开始不听话地从嘴角边流出来,炉子上正熬着一大锅鸡汤。
喂,喂,你们别抱了,鸡汤快熬过头了!我的鸡汤啊。。。。。。呜呜。。。。。。
我控制不住地推开了门。。。
晚饭后,我拖着被子走向隔壁胖胖的王婶家,一步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