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他的颧骨高高地凸起,眼窝凹陷,两只眼珠浑浊无神,他凝视了我良久,缓缓说道:“你肚子里怀的是晖儿的骨血!”
我的心颤了一下,对于这位君主,我是从心底里害怕,当初皇太子,元晖和元休的大哥,就是被他无情地剜了心。
“你也怕朕?”
我不敢出声,只跪在他的床前,深深低着头。
“是啊!你们都怕朕!”
又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笑了一声,又说:“你肚子里怀的是未来大元朝的国主,未来的国主,他的母亲只能是皇后,可朕的孩子都死了,都死了……”
我抬头瞅了一眼,有些不明白他的话,他的孩子,不是还有元休么。
“你放心,朕绝对不会让他们伤害到大元朝未来的皇帝的,朕的孙子……”
元休,他和太子都竭力保护的人,和我同岁。贵族小姐们都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盛京街头卖唱的女子,我问了他,他微微低头,可我还是看见了他嘴角那明亮的笑意。
元晖拍了拍我的手背,笑道:“三弟脸皮薄,你莫要笑他。”
当得知那个女子已为人妇,我和元晖俱是震惊,心想那样的女子怎会配得起元休,可元休只微笑着说:“我没想过与她如何,只是心里喜欢她,只要能看着她就好。”
入固王府的时候,在王府门口,我见着了那个女子,那个叫文乌雅的女子,她和王府的其他仆人一般跪在那里,我看向元休,他虽面上镇定,可我知他的心乱了,因为他扶着我的胳膊,有些用力。
我自然知晓了她与元休的事,虽不是全部,但也知道她不是情愿来王府的,可我想着,她如今已是元休的人,且又是元休心中喜爱的女子,便尽力地撮合了他们,一直以来,元休的心太苦了。
午膳,那些下人似是碍于我是新入府的王妃便没有去请她出来,我瞅向元休,他的眉眼之间没了往日的爽朗,似是蒙了一层抑郁,自我入府元休就没有去寻过她,我知元休是为我好,怕那些有心之人散播些什么难听的话惹我烦扰。
“去请夫人。”
元休看向我,我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只朝他微微一笑,又问:“你知道她喜好么?看看还来得及让厨房做不?”
元休怔住,我皱眉道:“不知道么!”
我正要开口数落元休的粗心,她就到了庭前。
“不知妹妹喜欢什么,便问了王爷,他竟也不知,我只好让厨房看着做了些,也不知你是不是喜欢。”
这本是些客套话,没想到她的神色兀地一变,一顿饭也甚少动筷,我心里想着是不是我那句话惹的她心里不舒服,恰此我腹中胎动,又想起元休与她已有半月之久没有相处一起便又说:“这些日子我身子不便,伺候王爷的事,还劳妹妹多操些心了。”
元休在桌下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又看向她,她微微笑着垂了头,我真觉得好人是不好做的,便让元休扶着我出了饭厅。
我怀胎九月的时候,宫里来了接生嬷嬷随身伺候我,为此还特意搬到了东院新修正过的房子,我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如此优待我,难道是因为我肚子里怀的是他的第一个孙子么?
那段时间,我没有再见过她,就连元休我也很少见到,直到皇帝驾崩,我才知她被赶出了王府。
元休继承大统的那天,我亲自为元休穿上帝王衮服,若是元晖还在世看到这般的元休,心里肯定也是高兴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元休的眼睛里一直有散不尽的浓郁。
她回来的那天,是我和元休一起去接她的,元休虽然没有说,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想着她,可大典没有结束,接她回来怕会落人口实。
我生产的那天,当真是疼的死去活来,起初母亲与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还不当回事,没想到当真是这么的疼,恰恰我又难产,当真是要了我的命。
我最后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隔着屏风,我听见接生嬷嬷们与太医的对话,会有性命之忧么?那我肯定是要保住我腹中孩儿的命的。
我叫来了她,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虽然她改了名字,可我还是觉得她原本的名字好听,乌雅,文乌雅。
我拉着她的手想与她说元休很喜欢她,可我瞅着她却看见了元晖,想起了我和元晖初遇的那天,是在一个清晨,那么美好的初遇,惊艳了我一生的岁月。
当听到孩子哭声的那刻,我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下身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的身体里流逝,我似是沉入了黑暗的水底,身子轻飘飘的,在那黑暗深处缓缓歩来一个身影,那身影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荧光,是元晖,他来接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解恒1
入冬,凛冽的北风从窗前呼啸而过,破烂的窗纸哗啦啦地响了一阵又一阵。解恒坐在铺了草席的土炕上失神地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个酒杯,忽然他低声笑了几声,那笑声越来越大,惊得躲在门缝下的老鼠都沿着墙根爬的老远,尾巴几个攒动便没了踪影。
应该是笑的太过厉害,解恒满是皱纹的脸上憋得有些发红,一双充血的眼睛没过一会儿便湿润起来,他缓缓伸出枯瘦的右手颤抖着端起那个酒杯。
放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去喝那杯酒,当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时解恒的身子也慢慢地躺了下来,手中的酒杯从手中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昏黄的油灯一闪一灭的亮着微弱的光,弱的解恒放佛觉得自己是个瞎子般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漫漫无际地黑暗朝解恒走来,那最后一点光芒也被黑暗吞没了,当陷进无尽的黑暗时,解恒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在人世的最后一个笑容。
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他要离开生他养他了十六年的地方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解恒时常站在大元朝皇帝的身后弓着腰垂着头想这个问题,为了一个馒头?
在思索无果后,解恒认定了答案是为了一个馒头。
若不是为了一个馒头,他和他的伙伴们不会被那些人带到那个破庙,也不会被那些人切了自己的那玩意,更不会被他们送到这个地方。
“阿翁,以前的时候我以为我只是讨厌这个皇城,可自那夜之后,我发现我开始讨厌整个人世……可是,阿翁,这个人世为什么会有一个她,我厌恶的人世有她,我既贪恋着人世,又厌恶着这个人世。”
解恒暂时收了自己的心思,仔细的聆听着这个年轻君主的无奈诉说。
待元休睡下后,解恒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他环顾着漆黑冷清的房间,思绪又有些飘远,最近,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是回想起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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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逃走吧!”
狭小的房间内,解恒和同伴们都早早洗漱钻进了被窝,只除了一个人,那个人,解恒记得,那天解恒刚被净了身醒来就看见他坐在破庙的墙角,直到他们被送进皇城,解恒都没有听到过他开口说话。
可就是今天,解恒听到他开口说话,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的坚定。
“你疯了?”
其他同伴们都在被窝里探着头看向他,有一刻的沉默,随即就听一人开口。
他的双手撑在床沿,背弓着,头低着,闻言,他没有直起后背,只侧了头看向那说话的人。
解恒看着那团被他双手紧紧抓着的被褥,他没有再开口,因为其他的同伴都躺进了被窝扭了身子没人再愿意听他说话,包括解恒。
夜间的时候,解恒听到房门被打开,解恒睁着眼睛一直等到窗外透进了微光,直到管事的公公急匆匆地赶来,大声道:“出大事了。”
第二天,除了正当差的宫人,其他的太监和宫女都被叫到了这个院子,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
“今后,若是还有人想要逃出去,就是这个下场。”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解恒没有见过,但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想来应该是宫里地位比较高的公公,他的脚边躺着一具男尸,一具已经皮肉模糊却能看清模样的男尸。
这件事在同伴之间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惊动,仿佛都麻木了般,只有每个月临近十五时,他们才会焦躁不安地在屋子内来回踱着步子,等到清晨醒来看到桌子上那个瓷瓶时,他们又恢复到以前的麻木。
如何由一个小太监爬到太监总管的位置,解恒有些不想去回忆,当他穿上太监总管的衣服,看着前来恭贺的各房管事,解恒有些想念那些一起进宫的同伴,可如今只能等到解恒死了才能看见他们。
皇三子出生的时候,皇后已经被贬西宫,在那个夜晚,宫里所有的人都无暇顾及那个被贬的皇后,倒不是他们有多忙,而是人情冷漠,没有人愿意再在一个废皇后的身上浪费时间,即使皇后难产而死,他们也不用担心惹火上身,因为帝国已经有了两个皇子,皇嗣问题不用操心。
可就是那个夜晚,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后宫前朝都想巴结的解恒却悄悄地来到了西宫。
当解恒推开房门的时候,昏黄的烛光下是一脸汗水的皇后正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她抬头看着解恒,眼睛里有不确定的惧怕,抱着孩子的手也紧了紧。
解恒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过去,眼前的妇人即使头发散乱,衣衫陈旧,可解恒记得她的美丽。
“皇后若想皇三子活着,就把孩子交给奴才。”
解恒刚伸出了手就见她抱着孩子错开了身子,解恒笑了一下,直起了身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桌子上。
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瓷瓶,又低头看了孩子许久,才轻声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手去拿那个瓷瓶,“是皇上的旨意?”
“不是。”解恒看着她眼里的震惊,又说:“有些人想要这个世上有个疯癫的皇后。”
“我的孩子会怎么样?”
对于突然冷静下来的她,解恒并没有感到意外,只答:“你的孩子会被送出宫外,作为补偿,会有另一个孩子做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