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放掉水的货架上再次竖起框架,将车篷整个张开,更进一步为了重新取得平衡而将货物并排放在了左侧,拉开绳索固定住。虽然还是摇来晃去的,但车体总算找回了平衡。
“好,用力抬!你去那边,英彦!扶好,小心不要弄破手!开始,一、二!”
车体微微浮动,又沉进泥水中。被溅了一脸泥的有堂几乎整个人跪到地上,然后好像扛着车体一样再次开了口。
“一、二!”
咚……动了,上来了。这次车轮完全抬到路上了。
“成、成功了……”用力喘着气,小野田一脸茫然地低语。
英彦向旁边看去,有堂正用雨水冲洗着自己沾满泥土的脸孔。他像小狗一样甩着头上的水滴,双手将刘海往上拢,注意到了英彦的视线后,他露出了一个“怎么样?”的坏坏的笑容。
英彦不由得转过眼睛,离开了有堂。虽然他明知讶异的视线在一直追随着自己,但颈项却仿佛变成了石头似的,半点也动弹不得。
由于引擎故障,轻型卡车上的货物只好等天亮再拜托人员来拖吊。三人就这样转向了市内。将小野田送往家人寄身的附近亲戚家时,风雨已经小了。收音机的天气预报说暴风已经转移,警报也解除了。这样下去,剩下的货物天亮就可以拿回来了吧。
车子到达寂静的住宅街时,不出所料,一夜都未曾合眼的小野田夫人匆忙地冲了出来。夫妻互相拥抱确定没事后,两个人轮流向英彦低头道谢。
“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才好……”
“请进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浴室和一点便餐。”
“不,我们就不麻烦您了。我们的旅馆就在附近。”而且,英彦回头看向停在门前的车子。“关于货物,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今天先交给我,明天再到饭店来拿吗?那个……我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小野田看了看车内,理解地垂下了眉梢。双臂交插将头挨在车窗上的有堂,正张大了嘴很舒服似地打着呼噜。
“他不是傍晚一起来的那位呢。也是你们公司的人吗?”“不,他不是本公司的人。只是……”英彦踌躇了一下,“只是……一位老朋友。”
小野田吃惊地说不出话来。抚摸着粘着泥泞的脸,仔细地端详着有堂。
“是这样吗?这,太让人吃惊了!”
“哎呀,你居然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老公,事后你一定要好好道谢才行。”
“这个当然。不过,这可有点头疼了。我以为他一定是公司的人……”
我先走一步了,英彦好象逃跑一样地离开了那对夫妇。两人会感叹也是理所当然的,像有堂般的男人确实很罕见,我也明白。可是现在却没有坦率表示同感的力气。身心俱疲,如果可能的话好想把那家伙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回去。一瞬间,英彦甚至闪过了这样没出息的念头。
“橘先生。”
英彦停下了沉重的脚步回头看去。
“你有个很好的朋友啊。”
“……”
英彦的胸口一阵刺痛。无声地对小野田行了个礼,关上了车门。好想快点一个人静一静。
ACT。4
“……你在呕什么气啊?”车子驶进一片静寂的停车场,熄掉引擎的时候,在一旁睡觉的有堂,闭着眼睛说道。
现在是已经接近黎明的深夜。四周鸦雀无声。
“心情会影响到驾驶的。你的车开得乱七八糟的,我的头都撞出包了。”
“你不是睡得很香吗?呼噜那么响。”
“喂!”
英彦迅速地跳下车后,有堂傲慢地叫住了他。
“谢谢呢?”
“……受你照顾了。”
砰地关上门后,有堂立刻追了上来。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夜色中。虽然从脚步声就听得出他心情不爽,但现在的英彦已经没有力气去安抚他的情绪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哪有人这样道谢的!”
有堂满脸不快地跟过来。
“那要怎么做?跪在地上磕才满足吗?”
“喂,英彦……”
“少罗嗦!别跟过来!”
“车钥匙。”
“……”英彦停住脚步转过身,将紧紧握住的钥匙圈扔了回去。单手接住钥匙的有堂,坏笑着俯视着英彦微微发红的脸。黏糊糊没干透的衬衫和裤子,头发、脸和手臂都粘着干掉的泥巴,因此脖子反倒变白了。没剃干净的胡子长长了。有堂最让人火大的就是,明明都变成了这种模样了却依旧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肮脏。甚至可以说是更增加了几分魅力。英彦掉转了身子。再看下去只会让好像刚爬起来的流浪汉一样的自己显得更加的凄惨。
“肚子不饿吗?洗个澡吃点东西吧。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客房服务。”
“你自己去吃好了。我要睡觉。”
“随便吃点什么嘛!你晚饭不也没有好好吃吗?”
“你是我妈吗?少自以为是地干涉我的饮食习惯!”
英彦用力地按着电梯按钮。
“我明天要早起。和只是来应酬高尔夫的某人不一样,我可是当差受累的命。”
“喂!”有堂咚地越过肩膀将手放在英彦脸侧,“你从刚刚起就在呕什么气啊?打出发起在车里就一直这样!我有哪里惹到你了吗?”
“……”
“是我放弃那个公司的事吗?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说什么就是因为有贷款消费者才会堕落,所以还把我数落了一顿吗?真是的,到底为什么嘛?”
“……是你……”
有堂的手。指节分明的长长的手指,粗糙的掌心--英彦的手很白。以前常夸奖他的手适合当调酒师或去跳日本舞的就是现在站在他背后的这个男人,而每次都只会让英彦怃然。因为他希望拥有的是象有堂一样的有男人味的手。
“你打着领带宾士去上班后,我四处奔走找工作直到脚上起水泡。”
“你对这个还念念不忘?所以我才说要送你到车站啊。谁让你自己硬要逞强!”
“你在受到客户的接待时,我在做时薪1200元的兼职。”
“啊?”
“学生身份的你已经十足是个实业家,而我……却还靠父母养活。”
有堂终于察觉到什么似地闭上了嘴。
电梯门慢慢打开。
“作饭打扫,替你把换洗衣物折好,帮来取材的记者泡茶被错当成佣人的人是我。架子十足地差使数十名员工,被人从银座的高级俱乐部送回来的是你。把你看完乱丢的报纸折好拿去卖废品的是我,报纸上刊登着附照片的专访的是你。”
--暴风雨。
“每天每天,都充分体验到这种差别的人的心情,你能了解吗!?”
都是因为暴风雨的缘故,他才会脱口说出这些事情。他原本打算把这一切一直深埋在心底带进墓地的才对。只要他还活着,即使是站在有堂的棺木前,他原本也绝对不打算说出口的才对。
“明明没有好好出席课堂却能拿到足够的成绩,明明吊儿郎当却又人气旺盛,体格健壮,身手厉害,长相也很帅……为什么有像你这样的家伙在!什么叫腻了。那是任谁都会拼死拼活去抓住的东西啊!尽管如此,你却那么轻易地就抛弃掉了那么大的成功……”无人搭乘的电梯,在眼前又慢慢地关上了。
“……所以你才离开吗?”
“……”
“英彦。”
“……别碰我!”
原本要碰触他低垂的手轻轻离开了。比普通人要更加蛮横一倍的男人面对他时却是如此的听话,这已经充分说明了有堂对他的重视,可这只会让英彦更加的火大。都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像要喷出火来,像小孩的是我才对。
对于有堂的才能、成功,以及可以爽快地舍弃一切的超脱,不畏惧挑战完全不同世界的勇气,自己所没有的强韧肉体--他都是如此的爱慕、憧憬。但也正因此讨厌小鬼的人是我才对。明明是自己任性地受伤,任意地离开,但回头一看有堂已经不在那里的时候,却又捶胸顿足,像个愚蠢任性的爱撒娇的孩子……。
从无地自容,低头咬紧嘴唇的英彦背后传来了有堂的声音,“……什么啊。”
仿佛很无聊似地,有堂大大叹了口气。干掉的泥巴脱落的声音在他的颈子上响起,“原来就是那种事啊!……真无聊。到头来你还是喜欢我不是吗?”
“……”
……这男人……
英彦半是茫然地凝视着对方,好象要在对方的脸孔上看出一个洞来。俯视着英彦的有堂鼻孔张开,整个人就仿佛一个桀骜不驯的集合体。英彦感觉到自己的膝盖都软了下来。
“……你到底是从哪来冒出来的自信啊……?”
英彦轻抚着额头呻吟,有堂以厚实的手强行抬起英彦的下颚,露出了一口白白的犬齿:“你就喜欢我这点吧?”
可恶……粗大的拇指撬开了英彦的嘴唇,在紧咬住的牙关上缓缓地抚摸着。湿润的舌头接触到了浸染香烟苦味的坚硬皮肤。英彦因为那怀念的味道而打了一个冷战……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