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明明与自己坐得这么的近,但却怎么也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虽然伸手就可以触及,但是狄霖的手却怎么也无法伸出,因为他怕自己伸出手去,却只能握到一只不会回应的手。
原来这个就是咫尺天涯。
近在咫尺,感觉却比远在天涯更加的遥不可及。
身在咫尺,心却在天涯,这比起远隔天涯、遥遥相望,似乎更加的无奈,更加的悲哀。
“你不必介怀,本王只是借用了你的身体,那个胡人的碰触令人恶心。”君宇珩缓缓开口,声音清泠如冰川寒泉,这一刻他又成了那个永远沉静淡定的睿王,仿佛远在云端之上,永远无法企及,亦无法捉摸,“这件事本王会将它忘记,所以,请你也将它忘记吧。”
君宇珩的语声如同往常一样的冷而淡,听不出其中带有任何的情感,一点一点地刺入狄霖的心底,也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冷透。
狄霖低着头,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衣物,他仿佛是在借此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终于,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道,“如您所愿,睿王殿下。”
他的声音也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但谁又知道,为了保持这份平静他几乎已是竭尽了全力。
他看了一眼君宇珩,忽然有种淡淡的迷惘若失,虽然他们俩人曾经那样的亲密过,身体彼此充实、紧密接触甚至没有一丝的距离,但他其实从未了解过面前的这个人。
狄霖转身而去的这一瞬,他的心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忍不住伸手用力地按在了上面。
很难受,却又无法形容。
这个,大概就是所谓心痛的感觉吧。
五、惘然不知处
五、惘然不知处
远远地离开驿道,转过一片平缓的小小山坡,几株高大繁茂的老银杏树之下,斜斜的挑出一方天青色已经洗得泛白的酒旗,在迎风招展。
这不过是一家驿道旁随处可见极其普通的小酒肆,一间松木搭成的棚子,几张白木方桌和条凳,虽然很是简陋,收拾得倒也干净。
只是此间离开驿道甚远,再加上今天晨起天气突然转冷,店里一直冷冷清清地少有人来,所以刚过晌午,店家老卢头就将双手笼在衣袖里,缩着脖子,闲闲地伏在桌子上打起了盹。
正睡得香甜,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泼喇喇地远远奔来,惊扰起了老卢头的好梦。他嘴里低声咕哝着,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睡眼,向外面看了出去。
但见高树之下,立着一匹通体纯黑、绝无一丝杂色的高大骏马,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少年,远远地望过去,根本看不清面目,只觉得马行如龙,神骏异常,人则风神俊朗,绝然出尘。
那马上的少年似乎踌躇不定,眉宇轻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茫然出神。跨下的骏马不安地踏动蹄子,昂首轻嘶一声,似是惊动了少年,他回过神来转眼一望,留意到了这间路边的简陋酒肆,少年略一思忖,忽然一跃下马,将坐骑拴在了树下,自己径直地走了过来。
走近了看时,老卢头就不禁更加讶然不已,大步走来的这位少年年仅弱冠,身姿挺拔,相貌俊逸,但更为出色的则是他一身的风华气质,斜飞的眉宇间流露着天生的傲然与不羁,一双黑眸仿佛星辰碎钻般璨然夺目,周身散发着绝世名剑般光华逼人的英气。虽然只是一身素衣,除了腰间佩着一柄宝剑之外,再无多余的饰物,但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得出来,他定然是出身高贵,来历非凡。只是,象这样的人又怎会孤身一人,在这样的寒天里,来到这样的一家小酒肆呢?
事实上就连狄霖自己也绝没有想到,他今日午后卸值交差已毕,就骑着马出了宫门,直奔向人迹稀少的城郊,也不持缰勒马,只顾一路打马狂奔。然而一阵纵意狂奔下来,不仅心中的愁思郁结没有丝毫的解开,倒是反观自己大异寻常的奇怪举止,心中更如一团乱麻,又平添了几分无法描述的惆怅与烦闷。
他跳下马,走进酒肆,捡了一张靠门边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酒和几样下酒的卤菜,就开始默默地自酌自饮。
杯只是极普通的白瓷杯,做工拙劣而粗糙,酒也只是最常见的梨花白,味道绵软而香甜。
狄霖慢慢地啜了一口之后忽然发觉,这温和的甜酒饮在自己的口中时,却是变成了一种淡淡的苦涩。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在口舌间点点萦绕,淡淡的,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
狄霖并没有停下来,反而举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仿佛是想用这酒将满口的苦涩冲咽而下,却不知这淡淡苦涩反而在唇齿间渐渐地弥散了开来。
但他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人生里不是有许多象这样的苦酒吗?有时候就算明知道再苦、再难以下咽,却也只能一点一点默默地吞咽下去。
他满满的倒上一杯,一仰头饮尽,然后再倒满,又一仰头饮尽,一壶酒喝完,就让店家再上一壶,渐渐地,桌上已经放了好几个空壶。
狄霖突然发现自己的酒量原来竟是这么的好,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一口气喝下了这么多的酒。
他又何尝不知道酒入愁肠只会令愁更愁,所以他并不奢望借着酒意来消除自己心中的苦闷郁结,他只是希望自己能醉,一醉方休。
一个人醉了之后,应该就会暂时忘记一些事情吧。
就算还是不能忘记的话,那么至少此刻可以不用去多想,也不用去烦恼。
至于明朝酒醒之后又会如何,是不是会比现在更烦恼、更痛苦,此刻的他已是无暇顾及了。
然而令狄霖更为郁闷难舒的是,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但是他的感觉却并不象想象中那样,并没有因为酒意的麻痹而变得模糊迟钝起来,相反的,有些什么似乎变得更加地清晰、尖锐。
他明明是想要努力忘却、不愿去想起的,然而脑海中为什么不断起浮呈现的却总是那一刻的情景?
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君宇珩,那沉静到残酷的神态,以及淡然到近乎无情的话语……
他还记得,那天他们避开那些胡族人,找到出谷的道路之后,就立即放出了与羽林卫联络的秘密讯号,不出半日,就遇上了由简东云亲率的救援人马。应该是闻讯后连夜自皇都赶来的简东云风尘仆仆、神情焦急,见到君宇珩的那一刻,满是血丝的眼中几乎就要垂下泪来,而君宇珩却只是神情未变地看了一眼跪伏于地的众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登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轿帘尚未垂下之际,君宇珩抬起眼不经意地与狄霖望在了一起,只那么短短的一瞬,俩人的视线无声地对视了一下,君宇珩淡淡没有表情地将手一放,随即低垂下来的轿帘就这样将俩人隔断了开来。
平安返回皇城已是半月有余,而那一眼之后,狄霖就再也没有见过君宇珩。因为回宫之后他就奉旨去护卫在宗庙习礼的小皇帝,直至今日方才随皇帝回宫。
而这十几天的时间,已足够让狄霖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的一时蛊惑、一时冲动罢了。诚如君宇珩所言,他应该将这件事情彻底地忘掉,就权且把它当做是一场适逢其会、彼此愉悦的交欢吧,春梦过后,便该了无痕迹。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然而当他今天再看到君宇珩的那一刹那间,他却是悲哀地发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如何能够淡然地当做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他无法忘却,也不想忘却。
今日皇帝从宗庙归来,睿王则率文武百官出城门三里相迎。
在近百人的簇拥之中,君宇珩身穿繁复华丽的深紫色朝服,乌黑如丝缎的发上戴着华贵精致的白玉冠,风神如玉,飘逸如仙,整个人仿佛在散发着淡淡如月的辉光,一举一动间都如诗如画般完美无瑕。他微微地笑着,一抹清泠淡定的目光从立于皇帝左侧的狄霖身上扫了过去,没有做丝毫的停留,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象眼前的狄霖只不过是一个素昧平生、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那一刹那,狄霖有种感觉,他与君宇珩明明只隔着两三人的距离,但却仿佛是隔着道无情流逝的时光长河,彼此间已然交错了开来,所以无法逾越、亦无法靠近!
而就在那一刻,狄霖方才忽然惊觉。
为什么自己看到君宇珩的悲伤寂寞会感到痛心不已?
后来又是什么令自己心生不安,本能地想要逃避君宇珩?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君宇珩的生死变得比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当得知君宇珩还活着的时候,为什么身处危境的自己会觉得由衷的欣喜?
眼睁睁看着君宇珩受辱时的心恸狂乱又是为了什么?
而当君宇珩用淡然的语声说出那样无情的话语的时候,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感到那么的难过?
……
这一切的一切,他不是没有想过,但只是稍一触及就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不去正视、面对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就在那一刻,曾经在心头纠结不已的烦恼、迷惑、郁结、不安、苦闷、彷徨……这些让他有如未曾破茧而出的蝶蛹般躁动不已的复杂情绪,忽然间全都如同迷雾般消散而去。
一切都已是昭然若揭,他已无法再回避自己的情感。
那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是一时的蛊惑,自己对君宇珩所怀有的,其实早已不是他应该怀有的情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无意窥见君宇珩沐浴的那一次?氤氲的水汽、迷离的灯光、玉颜有若春花、眼波朦胧似水,那不经意间展露无遗的慵懒和魅惑,虽只是惊鸿一瞥的惊艳,却已纠缠入梦,教醒来时的他心中纷乱不已。
也或者是寿宴那晚凌波池的偶然相遇?银霜满天的月夜之下那带着微醺的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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