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躲开我?”仿佛敏锐地感觉到了狄霖的退缩,杨晋之的脸容在距离狄霖咫尺之间顿住了,他的眼低垂着,看不到他眼中有着怎样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得到,在他那平缓轻柔的声音下面掩藏着那么多将要满溢而出的激烈情绪,“我等了你那么久……”
“你,你在说什么……”狄霖迟疑着,忍不住开口,桌上的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不定,让周遭的一切看上去都恍恍惚惚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他模模糊糊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忽然被紧紧地攥成了一团。
“哥哥,难道你忘记了吗?”仿佛看不到狄霖的惊讶与迷惑,杨晋之一直不停地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似乎要将积聚多年的话语在此刻倾吐一尽,“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你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我一直都在等,可是你一去就是十六年……那么久……”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眼睛轻轻地睁开,那双极是漂亮的凤目深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哀伤,看了看狄霖,又紧紧地闭上,长长的眼睫仿佛蝶翼一般轻轻拂过狄霖的面颊,“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不过还好,你还是回来了,”满溢而出的情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一边说着,杨晋之忽然紧紧地抱住了狄霖,用力之大,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体内,“这一次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不许再离开我。”
狄霖整个人无力地被杨晋之半抱而起,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小小的陋室之中,外面夜色正浓,烛台上只点了半截蜡烛,映得一室昏暗,但还是可以依稀辨出这里就是那座破旧废弃的小屋,自己正睡在那张青布帷幔的木床上,而杨晋之则半跪在一旁。
忽然间仿佛已明白了什么,狄霖用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褪去了一开始的震惊与迷惑,重又变得寒星般清澈明亮。
“你说的人应该是静吧,他是你的哥哥?我和他长得真这么象吗?”狄霖淡淡地说着,可是没有人知道,要用如此平淡的语声说出这些话语又是多么的艰难,因为每说出一个字,他心中的苦涩与痛楚就会又多了一分。
这些问话就仿佛是一句咒语,解开了被这间破旧的小屋所禁锢着的时间,亦驱散了原本笼罩在这里的、似乎所有的时光都不曾流逝还依然停留在过去的那种迷离氛围。
犹如一场大梦初醒似地,杨晋之不禁怅然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松开了狄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他眼底深处的那种哀伤迷惘慢慢地一点一点消散而尽,而平时总是带着的那种温柔笑意又一点一点地浮现在他的脸上。
还是这间小屋,但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之中变得破旧不堪。
眼前的人,虽然面目如此的酷似,但却并不是他一直等待着的人。
杨晋之深深地知道,其实早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纵然他还是宁愿沉浸在过去的时光中不愿自拔,但就算是他也无法否认,往事皆已化为了前尘,尽管就在刚才的那一刻,他还几乎欣喜地以为,是上苍真的已经回应了他的祈求。
“十六年来,我无时不刻地总在想,长大了以后的静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再见面时我还会不会一眼就认出他来?”杨晋之虽然放开了狄霖,但目光却没有离开过狄霖,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笑意,却是深深有如烟海,而在那深沉浩缈的烟海之中,没有人知道究竟有着什么,“我想,他没有死的时候,应该就是你这个样子。”
“他,死了?”狄霖垂下眼,又缓缓地张开,他不想让杨晋之看到自己眼中的惊讶以及其它的神情。
“是的,他死了,死在了六年前。”杨晋之说得很轻,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他胸腑的最深处,极其用力地倾吐出来的。
狄霖忽然间静默了下来。
“原来,你竟是什么也不知道。”杨晋之注视着狄霖那因为静默下来而显得异常清冷的脸,不知怎地,语声之中就带上了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些微情绪,“君宇珩难道从来就没有对你说起过?”
狄霖紧紧地抿着唇。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杨晋之忽然又笑了起来,明明是春水般温柔的微笑,其间却似乎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君宇珩在六年前曾经离奇地大病过一场,之后就似是得了失忆之症,失去了那一段的记忆。”
这样秘而不宣的隐密之事亦不知杨晋之是如何得知的,不过更令狄霖震惊的还是这秘密本身,他不觉睁大双眼看向了杨晋之,旋即心中却是一痛。
原来,君宇珩曾经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
但就算是已失去了那段记忆的君宇珩,潜意识里也依然没有忘记那个人,他一直透过自己的面容看着的,始终是那个人。
而自己,之前不是早已猜到了这一点吗?
可是为什么,此际自己的心还会如此的难过?如此的苦涩?
狄霖发现杨晋之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似乎不欲放过自己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又似乎想要直刺入自己的心底深处。
可是他也知道,这目光真正想要注视的人也并不是自己。
“你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身份?”狄霖冷冷地发问,他别开了目光,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厌倦。
“也不算很早。”杨晋之只淡然一笑,“若非皇都有讯息传来,我也想不到睿王会如此胆大,竟敢孤身直入险地。”
“皇都?给你传讯的想必是苏幕远吧。”说起自己的外祖父时,狄霖的语气之中亦没有丝毫的变化。
“没有用的。”杨晋之唇边的那一点笑意忽然轻轻地漾了开来,“你以为故意和我说话拖延时间,你就能运功冲破禁制了吗?”
狄霖心下微惊,面上仍是声色不动,也不说话。
“你中的是君子香。”杨晋之其声悠悠地说道,“君子之香,其淡如水,无声无息,侵噬入骨。没有解药的话,你至少要三个时辰之后才能够动弹。”
尽管狄霖从未听闻过这种药物,但也知杨晋之所言不虚,他早已在暗中试着运功,但却有如石沉大海,竟是连一丝内息也提不起来。
“而且……”杨晋之微是一顿之后,又缓缓地接了下去,“你也不要指望君宇珩能够来救你。”
狄霖闻言转过了目光,看到杨晋之眼中深不可测的眼神,心也不觉向下一沉,“你对睿王做了什么?”
“睿王?可笑你到这个时候满脑子竟还想着他?”杨晋之眼中倏地一深,忽然又笑了起来,极是好听的声音里盈满笑意,但听来却教人不由得心悸。
“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吧?”不知为何,在这样说着的时候,杨晋之的心中却是蓦然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你不过是静的一个替代品而已,君宇珩就算是已经失去了那段记忆,但他却还是忘不了静,很显然,你的相貌就是一个很好的明证。”
事实上,沈静与君宇珩的那段过往极为隐秘,更曾被人刻意地湮灭,就算是他数年来多方打探也知之不详。直至他看到狄霖与君宇珩之间的那般情状,方才推想到静当年曾经与君宇珩发生过什么,那时他的心中竟是百味陈杂,无法形容。
看着狄霖依然静默但是忽然间就苍白下去的脸容,杨晋之脸上的笑意更深,但眼中却是一片深沉,殊无笑意,“或者说,你早就已经猜到了?但就算是这样你也放不开他?”
狄霖紧抿着唇不出声。
是的,从君宇珩那一声无意识的梦呓开始,他其实就已经深知了这一点,君宇珩的那份感情,从一开始就并不属于自己。
但他却还是贪恋着、沉醉于那一时的温柔之中。
他以为不去问、不去触及,梦就可以一直地维持下去,至少可以再做得久一点。
他却是忘了,只要是梦,终究都是要醒的,梦醒便如同烟逝。
狄霖无从得知,自己此刻这样苍白着脸、强忍住满心哀苦,却还竭力保持着一脸平静的模样,落在杨晋之的眼中,却是令他莫名地燃起了一股难抑的怒火。
杨晋之忽然又俯下身,将自己的唇贴近了狄霖的耳边,用只有狄霖可以听见的声音轻轻地道:“你其实应该想想自己,想想我会怎么对你?”
“君宇珩从我这里夺走了静,我也同样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极是满意地感觉到狄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变得僵硬,但他却象是觉得还不够似地,带着明显的、极其刺人的恶意接着说道,“只是,君宇珩若是知道你只是一个替代品,你说他还会不会为你伤心难过?”
他说着,话音还未落,就张口狠狠地咬在了狄霖颈侧,用力地咬了下去。
狄霖不由痛得全身剧烈地一颤,只有拼命地咬住自己的唇才能让自己不发出丢脸的痛苦呻吟。他几乎可以听见牙齿与自己的血肉慢慢咬合、磨噬的声音,一种极钝而且沉重的痛感从颈上的那一点开始慢慢地向着周身蔓延了开来。
杨晋之用力地咬着,很快地唇齿之间就溢满了鲜血的气息,温热的血,然而很奇怪地带着些甘甜的、令人迷醉的味道,只一瞬间,就仿佛抚平了杨晋之那莫名波动的紊乱情绪。他不再用力地咬噬,而是改为了舔舐,舌头缓缓地在那些自己留下的极深牙印上打着转儿,轻轻地吸吮着从伤口中流溢出来的鲜血。
连一根手指也无力动弹的狄霖被杨晋之仿佛所有物一样,牢牢禁锢在身下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轻轻喷吐在自己颈间的气息仿佛是炙热的熔岩,仿佛要熔化噬尽自己的血肉,轻缓的舔舐反而更加深了痛觉,起初钝重的疼痛变得极其尖锐,带着种异样的感觉随着血脉在一下一下地搏动。
“够了,放开我。”狄霖低沉着嗓子,极低的声音里透着冷寒、不屑与抗拒。
杨晋之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