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法叙事抒情的那种文学创作的决心。”更正罢,又字斟句酌地说,“如果从笼而统之创作或者叫创造角度说,你现在,其实仍然是在搞创作或者创造的,你已经在创作着或者创造着,比你那些文学作品更其伟大更其深刻的作品了。你为你们工作队起草的,《为什么不让小草唱起脱贫致富的主题歌来——关于在河阴县龟峁庄行政村试行弃农种草扶贫试验的建议与思考》,不就是你的另一种非文学的伟大作品开头吗?”
老头子说到这里,几乎要和公孙龟年鼻尖对住鼻尖了。
公孙龟年直视着黑太亮教授的眼睛,他发现,老头子那两只大而亮的眼睛里,竟然充盈着泪水。老头好像被公孙龟年直视得不好意思了,长而小的脑袋一甩侧转到一边,望住窗外,继续说。
“这架龟峁山呀!它具有不同海拔高度的草甸草坪,而且地质构造也具有某种奇特性多样性特质,我甚至猜想,这里是否地球童年时代,至少有三大板块撞击的一个结合部呢?以我看,将来把它当地质公园都是绝佳选地。但从生物学角度而论,由于它的海星状山体,它的海拨高差极大后层次多样,它几乎可找到整个黄土高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各种经度纬度、各层阶地生态环境,在这里进行植被恢复试验,可真是一个绝好的试验之地呵!草、灌、乔。藤,甚至菌,哪一种大类中又有多少种呵,都是可以在这里试验栽种的呵!从这种意义上讲,当年那个以行政专制手段推行的农业学大寨,那次放火烧荒,和后来连续多年的毁灭性的开山造田,虽然破坏了原有植被,可也立下了大功,它为我们时代留下一个多么好的试验基地!公孙龟年,你是作家,你是诗人,你知道吗?这架龟峁山,你要是给它写好植被试验,那是多么厚重的一部大诗呵,大政治诗呵!”
老头子激昂地说着说着,最后,突然又伤感起来。
“唉,可我老了!怎么说老就老了呢?刚刚还记得早请示、晚汇报、读红宝书、学最高指示,一晃,怎么就老了呢?刚改革开放那阵子,平反了,心劲足,真想有一番作为呀,回到所里,像憋着劲儿的发条,东窜西跳,人们说黑太亮老头像一只好动的猴子,好像真是科学春天来了。可接下来就是所谓‘第二次农村包围城市’,包字当头、一包就灵,承包进工厂进科研,一下子就又变成闲人,一下子就老了,老了……”
老头说着竟昂着头,咧着大嘴,不管不顾地大哭了起来。
老宣头早就干完了手中的活,正从坐在一个倒扣的背篓上抽着旱烟。听黑太亮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起来,反倒巴咂着嘴笑。
“你这个老家伙,昨晚上还说自己能飞檐走壁,再干它十年二十年没问题哩,怎地又觉老了?一说老,就哭,就嚎起来了?”
公孙龟年却一把抱住黑太亮教授双肩,凝重地说:“黑老,您放心,我公孙龟年这个决心下定了,我陪您在龟峁山干一辈子,陪您老把这部生态大诗,也是政治大诗,写它个痛快淋漓,淋漓尽致!”
黑太亮听公孙龟如此一说,顿时破涕为笑,然后,扭过头来对老宣头说:“宣憨憨,你刚才说什么?说我哭了?说我嚎了?”
老宣头说:“哪不叫哭!不叫嚎!”
黑太亮说:“哪怎么叫哭,叫嚎?老家伙,那叫引颈长啸!”
057
没能拜访到黑太亮教授,他们又在这个省的草原与山地结合地带,转了一圈,目的是想寻找几个植被生态环境好、同时经济发展也好、能够有现成经验可以汲取的典型地方,却几乎还是一无所得。
最后,他们决定再去最远的山西省跑一趟。好在山西,虽然离本省最远,却又是离这所研究院不太远的。
之所以决定去山西省考察,原因不仅因为山西省同本省一样,同为黄土高原省份,更在于山西省也是著名的大寨村,和当年全国第一个学大寨先进典型县昔阳县所在地,在过去农业学大寨年月,抓学大寨工作力度最大,因而对自然植被的破坏也更利害。但是,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之后,该省对过去农业学大寨运动造成的负面影响,体会也更深刻,不仅仅在改正上是及时的,而且随着农村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深入发展,又创造了许多行之有效的,防止水土流失的先进经验,这在全国也是非常有名的。比如,由共青团山西省委,最先提岀的“保护母亲河”黄河防护林工程,最后竟然发展成一项全国植树造林系列大工程,号称“三北”防护林工程。再比如,由该省省委省政府,总结扩广的雁北地区和吕梁地区,农民个人承包小流域治理的经验,也被国家作为经典经验,加以全国推广。
他们在山西吕梁山太行山转了一圈,收获果真不小,但也还是感觉缺点什么?那么,倒底缺点什么呢?在返回的路上,他们一边走一边讨论。最后还是归结到了一个“草”字上。山西的黄河防护林工程也罢,小流域治理工程也罢,除太注重筑坝、垒堰、修渠等工程性措施外,在植被恢复方面也仅仅局限在植树造林上。而对恢复草植被方面,却是始终没有注意到的。
三个人一起高叫起来:对对对,草,草,草!
一路上,他们的欢呼,他们的歌谣,仿佛就是这一个字:草!
回到龟峁庄,已是腊月二十三的晚上。
春节将至,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家家户户,在炒糖玉米,在煳灶王爷的嘴,家家户户在放二足踢炮,送诸神上天去言好事。龟峁庄今年的年气与往年大不一样,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放炮声。
按省里对扶贫下乡人员规定,春节期间工作队员全部休假回省城。白东明在回来的路上,就与公孙龟年商议,这一年工作成果很大,同志们都用心用力,非常劳累,今年的春节假,提前几天回去,再拖后几天回来,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公孙龟年同意白东明意见,但表示自己就不回去了。理由是与其在省里无所事事地等候处分,还不如在龟峁庄好。同时还有一个理由,由他和宣石狗一起,趁春节冬闲,先拿岀一个龟峁山恢复草植被的细化计划草案,只等白东明他们休假归来,就研究定案,好在一开春就具体实施。看来,等吃成功经验的现成饭是不可能了,倒不如咱们自己去闯条自己的路子。白东明虽然心里同意公孙龟年的想法,但还是力劝公孙龟年回一趟省城,不妨与有关领导见见面。公孙龟年坚持说,没那个必要,我已经下决心这后半生放在龟峁庄了,关于处分,结个什么样的结果,他都无所谓。
哪曾想到,在一回到龟峁庄的当晚,一落脚,肖俊英他们报告给白东明的,就是关于公孙龟年受处分的消息。肖俊英说,先是省扶贫办,接着又有省纪检委和《场》杂志社的人,打电话通报的。
省纪检委已下达关于公孙龟年处分的正式文件,决定以违返党纪政纪、丧失党性原则错误,对《场》杂志社党组书记、总编辑公孙龟年开除党籍、撤消党内外职务处分。但没开除公职,仍保留正高级专业技术职务(编审)及工资待遇,但却不允许再搞《场》杂志的文字编辑工作。
开始是肖俊英张小燕刘淳鲁生泉几个悄悄告诉白东明的。
白东明说,纸包不住火,告诉老公孙吧,再说他本来就有足够思想准备。
于是几个人相跟着去了公孙龟年窑洞。
他们一进门,公孙龟年就明白他的事有结果了。
没等白东明他们说话,公孙龟年自己反倒笑着说:“嘿,大队人马都来了,好,快快通报消息。别担心我老公孙,一听处分就会晕倒。”
其他人都往白东明身后躲。
白东明说:“龟年老兄,我们也不是确切消息。只是电话里听人说。”
公孙龟年问道:“是开除党籍吧?”
白东明点点头。
公孙龟年问道:“还有撤消党内外职务?”
白东明点点头。
公孙龟年说,“那我就做一个党外布尔什维克吧。”然后,又对白东明说,“东明呀,你是咱们扶贫工作队队长,也是工作队的党支部书记。明天,我向你交上我的最后一次党费。”说罢,又像似在问自己,“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大,我估计,还是可以活到80岁的吧。今年我45岁,到80岁还有35年,那我就交35年的党费吧!”
肖俊英张小燕听公孙龟年如此说,鼻子一酸,转身跑岀窑洞外。
省作协青年作家鲁生泉说,“公孙兄,我是非党群众,我为共产党开除你这样的共产党员惋惜痛心。”然后又对白东明说,“你是队长是党支部书记,我向你表示,我明天,向工作队党支部递交我的入党申请。”
青年队员刘淳,不知道该对公孙龟年说什么好,本来平常说话就有点口吃,此刻更结结巴巴了:“老……老公孙,你……你你说,你你……你看你们那本刊……刊刊物都办成什什……么样子了?”
白东明瞪一眼刘淳,说:“现在还顾上说这些啊!”
公孙龟年笑了,对白东明说:“东明,我现在可以一心一意在龟峁庄办点事了。明天,我就先电话通知社里,我要求落户龟峁庄的决定。”
白东明对刘淳鲁生泉说:“你俩给我回去。今昨我住老公孙这里。”
公孙龟年哈哈大笑。“怕我寻短见吗?都回去。今晚我想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公孙龟年早早就来到龙王庙。
白东明还未起床,睡得正死。
公孙龟年放他枕边一个《场》社邮寄刊物的大信封,就岀去了。
白东明醒后一看,大信封里还装着一封贴好邮票的信,是寄给《场》社杨大康的,白东明知道,那是公孙龟年的请求办理到龟峁庄落户的申请。另一件东西,却是一张7000元银行存折,白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