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外一座 40 层大楼叫龟门大厦,梅辉泊公园人工新造一座小山,干脆仿古叫灵龟山,傍山错落有致修筑的一座古典式宾馆,也以龟字命名叫灵龟山庄、灵龟名人俱乐部。有人曾开玩笑地说,龟与鳖同类,俗名都可通称王八,倒不如把我们城市叫王八市算了。
紧傍梅辉泊公园,与灵丘山庄和灵丘名人俱乐部一墙之隔的梅辉大街 43 号院,在这座古城现代化的新区——梅辉区,绝对算得上最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实在有点寒酸的建筑。这是一个座北朝南的小小院落。主楼是一座五层小楼,西北与东南是两座相对称的厢楼,与临街的那座四柱拱型牌楼式院门建筑,形成一个小小四合院。那座牌楼的门分为三道,中间是正门,两边各一个旁门。正门两扉,旁门各一扉,均为不锈钢筋做成的栅栏门。所有门的上面,均饰以不锈钢细钢筋和钢板焊成的云纹图饰。四根方形门柱上都贴有纯白色马赛克贴面,这是时下最为流行的一种建筑墙饰。每一门柱上都挂有匾牌,但最显眼的还是大门和左旁门之间门柱上,那一方长方形的金色铜牌,上面镌刻四个描红凹形大字:《场》杂志社。其中,书名号中那个“场”字,是采取毛泽东行草手书,其余字均是宋体。
哦,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场》杂志社!
哦,这就是后来同样大名鼎鼎的作家驮夫,任党组书记、总编辑兼社长,党务政务业务一肩挑的《场》杂志社!
但此刻,这位未来的大名鼎鼎的作家驮夫,还不叫驮夫,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叫驮夫。现在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的军队转业干部,复姓公孙名叫龟年的军队转业干部而已。
009
当“公孙龟年”这个排职军官的名字,跻身在那一年数以万计的军队转业干部名单中,分流进这座省会城市,走进这家人员不上百,却全国都负盛名的《场》杂志社,还没有被人们叫熟的时候,就让他的一个新取笔名“驮夫”,如炸雷般给淹没了,淹没成一根无人知道的小草。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人们绝对想不到的。那就是,直到本名叫公孙龟年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即将消失之时,人们凡才了解到,就是这个公孙龟年,还有过另外一个名字,一个被岁月风尘湮没的笔名,且是一个不亚于炸雷般为他赢得巨大声誉的“驮夫”二字的笔名。那个笔名和“驮夫”只一字之差叫“纤夫”。不过,那纤夫不是一位小说家,而是一位诗人。80年代中叶岀版的《中国当代百名文学家传略》中,就收有大名鼎鼎的“纤夫”条目。可惜,只有语焉不详的几句话。
事实上,随着笔名驮夫的公孙龟年其人的消失,在更为少数的一部分人中,还有着更为令人吃惊的发现。
如果说人们发现,现在的著名作家驮夫原来就是当年的著名诗人纤夫,那只是一个被人包装过的,许多当代中国读者尽管不得其详,但谁都知道那是一个“受过处分的诗人纤夫”的话,那么,更为少数人发现的“纤夫即千夫”这个事实,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在一些人头脑里,“千夫”是一个“历史反革命”概念。尽管已经有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十多年前,党就为“文革”中多如牛毛的此类事件在大原则上昭雪平反了,连“文革”中许多“著名反革命”,后来都成了全面否定“文革”的英雄,但公孙龟年却似乎必须是一个例外。
以改革开放为旗帜的中国社会大转型,虽然在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深入发展着,而有些挥之不去的历史阴影,却如影随形,如反反复复的倒春寒,总令人想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因而“冰消三尺也非一日之暖”。所以公孙龟年的几乎没有什么故事情节的,一生荣辱,对我们这个似乎全民都习惯于“政治挂帅”的国度,也就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
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是,不是驮夫,不是纤夫,也不是千夫。
此刻,他仅是一个普通军队排职转业干部,名叫公孙龟年。
此刻,当军队排职转业干部公孙龟年,来到这个并非故乡的省份,来到这座省会城市,来到组织上为他转业安置下的这个工作单位报到,第一次站在梅辉大街43号院前,第一次站在这座只开着左边一个小小傍门的拱形牌楼门前,面对这座寒酸的小院落时,他正在激动着。没有人知道,这位转业军人的激动情绪是复杂而难以言表的。甚至连他自己此刻都说不清楚,他现在的激动,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一种心灵彻底解放的实现呢?还是一种对命运之手奇妙安排的感叹呢?也许两者皆有。
刚刚过去的那个岁月记忆犹新。正是这家名叫《场》的杂志,把他这个本名叫公孙龟年的人,推上人生的颠峰,接着又让他跌进低谷的。
这个名称《场》的杂志,并非一家机关刊物或者专业性刊物,甚至不是一本一般意义上的政治综合性刊物。在新闻出版管理机构的报刊注册中,是列在“文化社科类期刊”大类的“文学期刊”一栏中的。但事实上它又并非纯文学的,正如有人形容它为“多栖动物”一样,它名列文学类,却总是踢胳膊踢腿,企图涉及文学之外任何人文领域。
若论此刊级别,说它是省级显然有点低了,说它是国家级又似乎不够格。因为该省为该杂志社确定的行政级别是副厅级单位。这在全国省办期刊中,除省委机关刊外,如此高规格是没有的。而在国家级期刊中定为厅局级规格的就多了,但它又是一家名副其实省办期刊。
可就是这样一个编辑部远离京城,坐落在中国中西部如此一个贫穷省份的这本先是月刊、后为半月刊的刊物,在当代中国及世界的知名度之大,却是每个当代中国精英们所心仪的。它被誉冠为“观察中国之第三只眼”而名扬世界。无论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何界精英,能被它介绍,或者能在它上面发表哪怕一篇小小文稿,都会被当作人生莫大荣幸。
创办如此一种刊物的初衷,已经无人知晓。
有反对者,曾把它形容为中国实行改革开放之初,由阶级斗争为纲时代向经济建设为中心时代,社会大转型期的一个政治怪胎。从它诞生不久,这本刊物就成了这个省份领导者们的一份荣耀,同时也是他们的一桩心病。正如它的名字叫“场”,它的“场效应”,常常因为“界面”与“际面”的混沌不清与无性状态,而触动或触犯许多有形或无形的敏感神经,但它的本质却又是文学的,这也是它在新闻出版管理机构的登记表格里,之所以细划归文化社科大类中“文学期刊”的原因所在。
相对于那种持反对态度的政治怪胎论者,也有人持完全对立的不同观点,认为《场》杂志的出现,正是中国社会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人治向法制与民主大转型的正常现象,是值得格外精心呵护的。
此前,公孙龟年有幸两次与《场》杂志结缘。
第一次,是因为公孙龟年的一首近千行的政治抒情长诗。
长诗题目叫《老人家,请住手》。诗中那个自况“战士”的“我”,以深情浓烈而又冷峻凌厉的口吻,面对历史与时代、时代与未来、现实与理想、社会与自然等诸多对立统一的重大命题,代表“由广大农民子弟”组成的“中国无产阶级”,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抒发一腔感性与理性交融的思考之情。诗中所谓的“老人家”,既是指“领袖集团”的,也是指“无产阶级专政”的阶级意志的。全诗思考与批判的切入点,是“文革”中被用泛了的那个: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的观点!思考与批判的核心指向,却是社会政治领域浓重的封建主义意识。
这首长诗原来发表在“文革”之后、改革开放之前的一本地区级文学刊物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被一家省级文学刊物转载。接着,就又被《场》杂志转载了,立即引起轰动。这首长诗,其实是公孙龟年文革中那首《天问》的姊妹篇,不过《天问》充满混沌、迷茫,仅仅只是一系列洋溢火炽而凌厉的激情叩问,一系列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提岀和情感形象化的愤发而已;而长诗《老人家,请住手》则更为清醒、理性,入木三分、直陈病炕,毋宁说是那场“真理标准大讨论”的诗性发言。
另一次,是因为一篇别人对公孙龟年的诗歌评论。
就在《场》杂志转载长诗《老人家,请住手》的一周年之后,同一期《场》杂志上,发表了全国最具权威的文学评论家牧也之先生,一篇纵论公孙龟年诗歌创作道路的长篇文章,《时代与民族的啸声——纤夫诗歌论》。连公孙龟年本人在读了老先生的这篇长文都非常惊讶,老先生竟然把他多年来林林总总,公开发表在全国报刊上的长短诗歌作品,甚至发表在一些名气不大省地级报刊上的作品,竟都收集到了,而且给以相当高的评价。
这两次与《场》杂志的幸遇,为当时还只是小有名气的军旅诗人公孙龟年,骤然带来巨大声誉,并奠定了他作为诗人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的地位。同时,也给他带来人生的一段坎坷磨难。
不过,声誉也好,磨难也罢,现在都是属于过去了,并且都属于一个被称之为“著名诗人纤夫”的诗人了。现在,诗人纤夫已成历史烟云。现在,他叫公孙龟年,本本色色一个军队排职转业干部而已。
但令公孙龟年没有想到的是,峰巅与低谷过去之后,命运的上帝,或者命运的巫婆,竟又以她的手,把他安排到这家为他带来荣誉也为他造就苦难的杂志社工作了。可不管怎么说吧,那个笔名“纤夫”的诗人,总算翻成历史陈年老黄历中的一页喽。在未来的日子,公孙龟年庆幸自己,将不再被那个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