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干过针线活,补起来更吃力。记得补一件衬衣,本来袖子上只破一个洞,还没把那个洞补住,不小心针扎了手,一哆嗦,手指头又在袖子上捅出个新洞。我向卫士组组长反映情况:“李组长,主席的衣服全糟了,补不住,换件新的吧!”李银桥摇头:“不行啊,这要江青说了算。”我说:“那我去找江青。”他又摇头:“江青也得听主席的,主席不同意,谁也不敢给他换新的。”
“我去找主席说。”我年轻气盛,拿了衣服去找毛泽东。毛泽东正在写作,掀起眼皮望住我说:“阿姨,麻烦你了。我们现在还困难,一切为了前方,节约一点是一点。你就辛苦些吧,谢谢你了。”
还能说什么呢?我只好退回自己房间,一针一针小心翼翼缝补。第二天早晨、我把补好的衣服给毛泽东送去。毛泽东还在写作,江青接过了衣服。她看看我补的补丁,又显示地扬扬她自己缝制的衣服.将匀称的针脚持出来让我看。我脸红了,特别是她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半是得意半是讥嘲的笑容,使我全身尴尬难受。然而,她并没完,忽然推着我朝毛泽东面前走,一边举着那件衣服说:“老板,你看看阿姨干的活,她补的补丁,哈哈,针线多粗呀?”
我脸上热辣辣,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我几乎忘记江青的身份,只觉得这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羞辱。我眼里涌出泪花,抿紧嘴角,身体本能地朝后靠着反抗。可是江青还在推着我向前走:“老板,你看呀,阿姨给你补的补丁……”
毛泽东写得正专心,开始并没听清江青喊什么,只是随意掀了一下眼皮。正要低头继续写,目光忽然和我含泪的两眼相遇了。他突然沉下脸,并且听清了江青的话,立刻一拍桌子:“你要干什么?”
江青一怔,松开了我的手。
毛泽东已经立起身,走到江青面前,指着她鼻子说:“你是改不了的资产阶级作风!阿姨缝得怎么了?我看就比你强!她是革命同志,是帮助我工作来的,你想干什么?你给我向她道歉!
我低着头走出房间。屋里,毛泽东还在继续批评江青。工夫不大,江青来到我的房问:“阿姨,刚才的事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个人就是这种急脾气……”
我至今认为江青讲的是真心话。她不是故意的。但是,她说得不准确。这不是“急脾气”.而是一种“天性”。我认为毛泽东事后说的几句话是比较准确的:“江青这个人就是个人主义,出风头,爱表现,从来不会为别人着想……”
从那天起,江青开始教我针线活,教我织毛衣,手把手教。有时热情得使我不安,有时又按捺不住地流露出一种优越感。她教会我针线活,却也损伤了我的感情。我曾感激她,却从不曾喜欢她,我无法同她建立那种真正的友谊。毛泽东亲口对我和李银桥讲过:“她这个人哪,跟谁也搞不到一起。”
冬天到了,一次,江青交给我几块剪裁好的毛皮,让我缝皮袄。我连一般针线活都还做不好,缝皮袄就更难了。可是,既然交代了就要做。我费了好大劲,总算缝上了。江青拿去一看,立刻又发了脾气:“这缝的是什么啊?这怎么行?拆了重缝!”我接过皮袄悄悄退出。拆线时,我独自暗暗流泪。
第二天一早,江青忽然来到我房间,面色变得比小孩子还快,拉着我的手说:“阿姨,你看我昨天又发脾气了。唉,我就是这个急脾气,你是了解的,不要往心里去。”
我是了解的,我没有怪她。我不想往心里去,但我也无法和她知心贴心。那时,我带李讷吃大食堂,只有星期天偶尔让李讷随父母吃顿小灶。生活异常艰苦,贺老总曾看到毛泽东的饮食。内心十分不安。回到河东后,遇上机会便托人给毛泽东送点腊肉和几条鱼来。毛泽东总是分送周恩来、任弼时及伤病员共同吃。那天晚饭有条鱼,江青叫我一道吃,我不肯吃,她不答应。她给李讷夹块鱼,再把筷子倒过来,夹一块给我吃。李钠特别懂事。她难得吃鱼,眼睁睁盯着鱼,吃一日便等着下一口。可是见我不吃,便搂着我一定叫我吃。她说:“阿姨不吃我也不吃。”多好的孩子啊!我张开了嘴,于是,一大块鱼送到我嘴里。我嚼啊嚼,就是咽不下去。喉咙窒塞了,我把李钠紧紧地搂在怀里。一条鱼,就这样被我和李钠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那时一条鱼比现在一桌席要金贵得多。
江青唯恐我带不好李钠。她多心了。我带过许多中央首长的孩子。比较来说,我最喜欢,心里最疼爱的还是李钠。在毛泽东的子女中,她吃苦最少,但是与我带过的其他孩子比较,她又是吃苦最多的。
李钠生得天真活泼,皮肤白皙,随母亲;两眼漂亮有神,随父亲。她六七岁便像小大人似地随部队行军走路,一本正经和大人比赛谁走得快。她好强,你若说她走不动,叫她骑马,她就会一股劲走下去,累出病。你若说:“李钠,你敢骑马吗?她就会说:“敢!”于是,就可以把她抱到马背上了。有时,我背她行军,路走长了,汗水流下来。忽然,一双小手在我脸上轻轻擦过。李询的嘴唇贴着我耳畔悄悄说:“阿姨,我长大了一定背你行军打仗。”我心里倏地一热,眼圈立刻湿了。
战争锻炼人。李钠六七岁就经受过敌机的轰炸扫射,会躲空袭。每到开饭时,她也像战士们一样拿着小碗,打一碗饭一碗菜。最困难时,一个多月天天吃黑豆,从没喊过一声音。
可是,有一天李讷认真发了愁。
那天,毛泽东同一名警卫开玩笑:“朱老四同志,你的牙齿怎么这样黑呀?是不是吃黑豆吃的严说着,毛泽东先笑了,大家随即都跟着大笑。李钠没笑,也失去了活泼,悄悄用嘴唇吮牙。孩子有了心思。终于,她悄悄问毛泽东:“爸爸,我的牙齿很黑吗?”毛泽东没能马上明白孩子的心思,兴致勃勃逗着说:“张嘴,”张嘴叫爸爸看。”李钠皱紧双眉:“我也是天天吃黑豆……”她望望周围,朝父亲张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两排洁白牙齿。毛泽东抱住女儿,拍打后背说:“我的娃儿,黑豆怎么能把牙齿吃黑呢?爸爸是跟叔叔开玩笑呢。黑豆是好东西,营养价值高,越吃牙齿长得越白越结实。”
除了照料李钠的生活,我还要教她识字。她聪明伶俐,学字很快。她首先学会的一些字是“人民”、“群众”、“革命”、“战士”等等。用树枝在地上写,也在纸上写。为了李钠练字,我请毛泽东写字帖。毛泽东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的字不行。叫她妈妈写,她妈妈的字好。
江青的毛笔字和铅笔字写得很出色,尤其楷书好。李呐练字的字帖全是江青写的。受其影响,现在李钠的字画都是相当有水平的。
在教李钠识字读书的同时,我自己也加强了学习。一天深夜,我正在抄笔记。毛泽东工作累了,到院子里散步,见我屋子里亮着灯,便敲门走进来。他拿起我的笔记本着看,问:“字写得蛮漂亮么,为什么又要抄写呢?”我说:“多抄几遍增强记忆,丰富知识,也能更好地教育孩子。”毛泽东不以为然,摇头说:“这个方法不见得好。知识多得很,那个小本才有多少知识呢?青年人脑子好,应该多读多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抄笔记上。当然,字也可以练,但不要这么练。你看的东西多了,知识丰富了,字写得差点也没关系。”
我从毛泽东那里得到许多启发,摸到一些学习门道,也丰富了教育孩子的方法。毛泽东说,对孩子既要严,又要放得开。乱淘气不行,不淘气更糟,还是有点小淘气的好。孩子太老实了没出息,说不定还有病。能淘气会淘气的孩子,一是健康,二是聪明。
毛泽东办公累了,常在院子里散步。他喜欢摆动两臂,扭着腰走。这时,李钠便和她的小朋友胜利。幸福(胡乔木的女儿)排成一溜,跟在毛泽东身后,模仿着扭,并且格格地笑成一片。于是,毛泽东越扭越起劲,头、颈、肩膀、身子和腿扭出几道弯,样子滑稽得很。小姑娘们也跟着加大动作幅度,越扭越欢,终于嘻嘻哈哈摔倒成一团,气氛是那么欢快热烈。也有的时候,毛泽东只是背着两只手踱慢步,眉头微皱,在院子里走过一圈又一圈。这时,李钠便一声不响,也背着两只小手学父亲的样子迈大步。她腿短,追不上父亲,走几步就需跑几步。过不多久,她忍不住装大人嗓音干咳几声。毛泽东猛一回头,做一个抓人的姿势,李钠便尖叫一声,格格笑着躲藏。毛泽东说:“你和我藏猫。学我,我早发现了呢。李钠说:“开始发现了吗?我跟了你好久呢。毛泽东便装糊涂:“是吗?开始就跟了?那我可没发现。”李钠得意了,自信地说:“我知道,爸爸扭着腰走就是不想事。背着手走就是想事情呢。对不对?”毛泽东开心大笑,一把抱起女儿:“娃娃,我的好娃娃,你也学会观察哩,不简单哟!”
人民解放军发动了全国规模的进攻,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形势明显好转,胜利在望,这时的江青也不知不觉起了一点变化。
首先是吃饭有些讲究了。想吃鸡,想吃鱼,想吃肉。而且每天一定要吃一点蔬菜才行,否则就按着心口窝说胃不舒服。困难时,天天吃黑豆她也没意见,现在有米有面偶尔也能吃到肉了。她却意见多起来。咸了淡了,油大油小.总是不对口味。她甚至对毛泽东也挑剔起来,绕山绕水他说毛泽东头发蓄得太长,不修边幅。吃东西太辣太咸。不懂饮食卫生。掉到桌上的米粒菜叶不该拾起来往嘴里送。毛泽东饮食不讲究,只要辣,吃什么都香。如果连续用脑过度,他也会向卫士组组长李银桥提点希望和请求:“能不能帮我搞碗红烧肉?肥点,我想补补脑子。说完,还带点孩子气地笑笑。
江青对此是看不惯的。实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