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一路看过去,渐渐地沉浸在这幅画当中,他边看边道:“快把放大镜拿过来。”穆彰阿既诧异又惊愕,只得把案上的放大镜递过去。曾国藩接过来,看了许久才说:“可惜了!”
“什么?”穆彰阿瞪大眼睛问。
曾国藩边看边摇头边说:“可惜啊,我看不到落款。”
穆彰阿这时情绪却出奇地好,他拿过画杆,亲自将画摘下来,小心翼翼放到案面上。
曾国藩把放大镜贴在画上反复观瞧,许久才直起身,自言自语:“可惜了,这幅赝品!”
“什么?”穆彰阿终于忍无可忍了。曾国藩一下子清醒过来,知道自己闯祸了。他忙跪倒磕头:“学生该死!请恩师恕罪!”
穆彰阿喘着粗气冷冷说道:“这幅画是赝品?哼!老夫眼拙了?”
曾国藩早就听说穆中堂是京师八旗子弟中鉴定古字画的高手,所以只管磕头,再不敢言语。过了好半天,穆彰阿长出了一口气:“曾翰林,你起来吧,老夫并没有怪罪于你。来来,你给老夫说说这幅画。”
曾国藩站起来后,红着脸道:“谢恩师不怪之恩,学生学识尚浅,再不敢妄言了。恩师就不要再羞臊学生了!”穆彰阿脸一沉,手抚胡须自言自语:“老夫年近花甲,最见不得有始无终的事情!”
一见这个情形,曾国藩才无奈地说道:“整个画卷,学生都没有看出什么,只是这落款有些疑问。恩师知道,唐时宣纸较粗糙,而落款处的宣纸纹路却较细腻,这定然是把原款提掉,后补的款。看这宣纸的成色,像是明人所为,请恩师明察。”
穆彰阿拿起放大镜认认真真地看起来。过了半晌,穆彰阿抬起头,冲外面喊了一声:“来人,快快摆酒,老夫要与曾翰林一醉方休!”
听了这话,曾国藩的一颗心才嗵地落了地,两个人的距离也一下子拉近。现在面对《平复帖》,曾国藩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手拿放大镜,一点一点地看这《平复帖》,穆彰阿和两位道长都屏住呼吸等待结果。。 最好的txt下载网
写告示拒绝参加官场应酬(2)
《平复帖》为西晋文学家、书法家陆机所书的一封信牍,内容是对贺循、吴子扬、夏伯荣三位朋友的品评。曾国藩看到的《平复帖》,用秃笔写于麻纸之上,笔意婉转,风格平淡质朴,其字体为草隶书,转折处很少顿挫,边嵌古签题:“晋陆机平复帖”。
推敲结束后,曾国藩直起腰来长出一口气,欣喜地说道:“恭喜恩师,这确是西晋陆机的《平复帖》!”
“哈哈哈……”穆彰阿的笑声在客厅里四处回荡。穆府上下都知道,这是相爷极欢喜时才发出的笑声。只是近几年,穆老相爷这样笑的时候越来越多。
从相府回来,曾国藩一眼便看到门房有一封写给自己的帖子,打开一看,原来是詹事府少詹事、正四品满官金正毕为老姨母过寿诚邀京官全员赴宴的帖子。
詹事房原为辅导皇子专设的机构,后来也改作编著国史了,是和翰林院属同一机构而分设的两个衙门。两处人来往比较密切,而金正毕与赵楫又最为知心要好。
曾国藩一看见帖子,手腕子就先酸了,厌恶之感也一下子涌出。
他知道,赵楫的宴席既然没参加,金大人老姨母的寿宴也就不能参加。以此类推,从此以后,凡是京官的各种类型的宴席自然就更不能参加。厚此薄彼,是官员之间相处的大忌。谁要占了这条,谁在京师就不得容身。或许,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也就谁也不得罪了。
主意已定,曾国藩随手便把帖子放过一边,仿佛放下一桩心事。他到茶房那里要了半盆热水,他要用热水搓一搓因抄写过度已经肿起老高的右手腕子。右手腕子如不及时活血化淤,几天内就别想稳稳地握笔了。他不办公事,赵楫不把他告到文庆那里才怪呢!
哪知道,不经热水搓,手腕疼痛尚能忍受,热搓之后,许是血液散开的缘故,倒大疼大痛起来。曾国藩不得不让茶房打着灯笼,到对面的药铺买了贴止痛膏药贴上,这才略有缓解。
曾国藩越想越气,已经躺到床上歇息,又披衣爬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笔在一张八行纸上,刷刷点点写了个告示:“曾国藩出身贫寒,长相不雅,箱内无银,虽任检讨一职,却是七品小官,俸禄有限,除衣食住行,已无盈余,即日始,凡京官上宪、同僚坐席陪酒应酬之事,概不参加,请帖亦不收存。见谅。”次日早上,他就把这告示方方正正地贴到会馆的柱子上。
没过多久,曾国藩就因“办事糊涂,办差敷衍”,遭到御史参奏,被道光革去翰林院检讨实缺,成了翰林院候补检讨。每天虽也照常去翰林院点卯,却没了实际差事,没了俸禄,境况竟不如庶吉士。依礼向赵楫等上宪请安、道乏时,这些人不仅把脸扬起老高,嘴里还总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嘲讽、讥笑的话来。曾国藩几次被弄得尴尬万分。
以往的同僚、同乡,有几个与他很是不错的,此时也不知是怕丢了自家头上的乌纱帽,还是怕上宪怪罪,影响自己的前程,竟然也开始躲他。他有时想凑过去说句话,这些人不是推托公事忙,就是找个理由走开,分明是不想理睬他。
在苦闷与孤独中,曾国藩写了这样一首诗:
今日今时吾在兹,我兄我弟倘相思。
微官冷似支床石,去国情为失乳儿。
见惯浮云浑欲语,漫成诗句未须奇。
径求名酒一千斛,轰醉王城百不知。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他用毛边纸装订了几个本子,给自己订了一年的日课册,决定“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日课册被他命名为《过隙影》,其实就是自己写给自己看的日记:“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备“念念欲改过自新”,以求进取。无缺分、无俸禄、无同乡、无朋友的这个“四无”期间,曾国藩只能自己和自己讲话。后来这一日一篇的《过隙影》,竟使他成癖成瘾,再难割舍。
与此同时,曾国藩的遭遇激起了部分有较高社会地位和职位的官员的不满。这些人虽不在翰林院供职,但讲起话来,还是有些分量的。著名国学大师、官居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唐鉴先生,当时对曾国藩道:“涤生做此常人不敢做之事,实国家之幸!老夫当寻机会在皇上面前为你开释。”倭仁、吴廷栋等唐鉴的一班弟子、老友,也在人前人后为曾国藩鸣不平。
看到这些,曾国藩的心才稍有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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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连升四级(1)
急流勇退是迟早的事
皇家寺院里的钟声悠远而漫长,一年一度的国庆大典(皇太后寿辰)就在这样的钟声里开场了。依道光帝的意思,今年的国庆还和往年一样,在京的官员每人赏一碗面条,给有功的督、抚们赏上两件黄马褂,武将们中优秀的赏个“巴图鲁”(荣誉封号,意为勇士英雄)算了,但大学士穆彰阿却认为不妥。
穆彰阿郑重其事地给道光帝上了一道奏折:“皇上自登基以来,无日不操心费神,勤俭克己,更是超过列祖列宗。今年是皇太后七十寿辰大典,非盛世不能相逢,非明君不能遇到。我天朝圣国的国庆非小夷小邦可比,岂能一碗面条了事?尤其是战乱之后,为向小夷小邦显我天朝强大,大典非隆重不能震慑。只有这样,国太才能心安,夷人才不敢小瞧我天朝。”
驻藏大臣琦善琦大人,也从边疆发来奏折,极力怂恿皇上轰轰烈烈地举行国庆,并且强调说,悄悄地过国庆,虽有了节俭之名,却也算示弱于外夷了,举国上下都无光。
道光帝拗不过大臣们的苦劝,只好勉强同意,但还是告诫承办大典事宜的顺天府:“凡事能俭就俭,断不可勉强。”顺天府正三品府尹一连叩了八个响头,一连说了八句“臣一定遵旨办理”,这才喜滋滋地退出。
大典的前奏曲在顺天府的操持下,正式拉开了序幕,先是清理临街店铺的招牌,顺天府工部办事房规定:“凡京师店铺招牌,限五日内一律到城南李记招牌铺统一样式,统统更新换好,不许到其他招牌铺制作。有违抗者,轻者封锁铺子,重者罚银入狱,无论铺面大小,概莫能免。”
规定里所谓的李记招牌铺,就是奉天府工部衙门张尚书的老泰山和大清国工部衙门匡侍郎的小内兄合开,专为商家制作招牌的铺子。据说,仅皇太后这一次生日,“李记”就把钱挣海了,就算李记招牌铺十年不接生意,也不会倒闭。
此规定当天即张贴出去,五日后,就有专人一条街一条巷地验视,好不认真。
有几家自认为招牌是新做的,只是样式有违,想蒙混过关,店主便被捕快锁拿,最终费了上千两的银子赎罪不说,还照样把旧招牌砸碎,到“李记”做了新的,这才了事。
临街的墙面刷上了新洋灰,不临街的民房也抹上了新泥巴,一派万象更新之景。大菜馆、大酒楼、大戏园子,更是张灯结彩,连欢乐场外面挂的大红灯笼,也要到官府指定的地方买崭新的挂上。顺天府这时讲的话是:“十天再造一个大京城!”
顺天府这样一闹,虽然百姓叫苦不迭,尽管京师仍然还是以前的京师,但气象的确焕发了一种活力。办完了这些,官府又挨着店面逼人捐资,说要统一购买黄沙,京城大小街道都要抢在这几天铺上新沙子。皇太后的吉日,谁敢道个不字!
长沙会馆也被官府硬捐去一百两银子。曾国藩住的湖南会馆仗着里面住着几位翰林,名誉理事又是当朝的三品大员太常寺卿唐鉴,这一百两银子的捐款便想赖掉。哪知道顶了三天,会馆管事的就被顺天府首县的捕快拿了去。一百两的捐资不仅分文未少,赎人又花了七百两。
管事的放出来后,越想越有气,便去找唐鉴大人,希望唐大人能出面为自己也为湖南人讨个公道。哪知到了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