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旻痴道:“回家?今日我出来,便再也回不去了。”
方念文惊。
张旻定睛看着他,说道:“若是回去了,便要去那深宫大院做一辈子宫女,再也出不来了,便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念文,你会让我去么?”
方念文目瞪口呆,半晌才顿道:“你是说——燕王选妃女,你爹也要让你去么——”说这才想起那天的奇怪话语,顿悟已晚。
张旻道:“我爹鬼迷心窍!说甚么——哼!不说了。方念文,陪我一齐走吧,去哪都行,南疆北域,只要他们找不到我们。”
方念文道:“我——我还没收拾行李啊。”
张旻道:“那你便去收拾罢。”
方念文道:“倒……倒也没什么收拾的……璿儿,你爹虽执迷,毕竟有养育之恩,我们做儿女的,如此弃他而去,却也不该。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同你爹好生讲讲,你是他的生女——”
张旻道:“若是把我当他女儿,会这样下手么?”说着恨恨散开黑衣,半露肩胸。
夜色下见脂肤上青淤血痕,方念文心痛如绞,又脸红心跳得惭愧。
张旻恨恨道:“他只想他的见鬼的荣华,要我去当甚么燕王的妃子,也不想中原芳菲万千——”
“哪有你倾城姿质。”方念文忽冒出一句,说完自己也一愕。
张旻愕然,呆呆问道:“你——方才说甚么?”
方念文傻傻答道:“哪——有——你——倾——城——姿——质。”
张旻惨笑道:“方念文,你也让我去选这燕王妃子么?”
方念文道:“不——不是——”霎那时,那压不住的念头喷涌出来,心里默道千万遍,我何苦自欺欺人,终于,仰头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呆愕半晌,张旻咬唇道:“从此……深宫院落,无天无日,生无翼望,死无葬所。这就是…你要我过的日子么?”
方念文道:“你若是走了,王府责怪下来,你父亲如何交差?还有生养你的母亲,她有甚么过错,若是受了株连,家破人离,你又何忍?”
张旻道:“你休要废话!你就忍心让我去受那一世的苦?你不方才还说,等你考上功名,便来我家提亲么?”
方念文道:“当今皇上圣明,燕王英武。你如此丽雅不可方物,也只有帝室与你相配,我区区小民,何敢奢求……”说着哽住了喉嗓,音尖的滑稽。
张旻切齿道:“你说得可都是真的么?!!”
方念文强忍巨悲,声音滞涩如陷沼泥:“往事愉欢,与你遇过,世上能有几人?此我一生大幸,自当铭记。只是我凡夫小子,命幸如此,何复它求?”
张旻泣道:“你真的…要让我去么?你不是说,你见不到我会心痛么?”
方念文不做声,任张旻在那哭泣。
过许久,张旻抬头哽咽道:“方念文,你知道我为甚么要与你出走吗?我以为我在这世间找了十多年,终于找到了一个人,他不会像我爹,杀人杀得一手血,回来洗都不洗就抱我,不会像该死的邢义天,开门做着施舍的善事,背地开青楼贩女子,也不会像秦大叔,今日还在我家饮酒作欢,明日就刺断我爹胸骨,我以为,这个人不会说谎,至少对我从来不会,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傻傻相信……”
方念文把牙咬得咯吱响,愣从僵死的脸上挤出笑来:“张旻——”余光瞟见两黑影在邻坡跳跃,显是武功深厚,嘎的停下话,抓起张旻便跃上树去。
8、真相
只见那两条黑影在山地上高低跃荡,当真如山魂野鬼,越来越近。
二人近要屏住气息,方念文紧紧握住张旻的手,一直没松开。
顷刻那二人便跃到近处,只见兵刃青光霍霍,二人出手愈来愈快,旁人竟辨不清招式,只听得铿锵一声响,黑衣人手中剑震出几丈远,灰衣人手里剑尖指近他喉头。
寒月下,见得那黑衣人面目,就是那杀人恶徒!
灰衣人只需再伸半寸,便立取了他性命!
只见灰衣人手腕一抖,那剑尖竟回旋过来,插入剑鞘。他仰头道:“哈哈哈,王二,十二年不见,你功夫还是这般窝囊!”
方念文听得声熟,一下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是那握着张旻的手,握出了冷汗。
黑衣人拱手道:“旗使还是这般好本事!”
灰衣人朗声道:“唤我姓名便是,若是还看得起我,叫声兄弟便是我莫大荣幸。那劳什子旗使便休要再提!王二,你要找我便找,何必杀些无辜。”
王二道:“那些人渣,老子杀一百遍也不多。”
灰衣人道:“王二啊王二,你同我耍甚么心眼。你不就是要将永城闹个翻天,好断了我退路同你回去。昨日我在闹市里便见着锦衣卫的人了,想必上面已动静不小。”
王二道:“旗使这般说作甚,王二只是见着那些个人渣便忍不住手痒痒。旗使,当年我们兄弟吃菜喝酒,要杀人便杀,那何等快活!”
灰衣人道:“酒过穿肠,人死化灰,往事休要再提!”
王二道:“当年是秦左使的不是,都是兄弟,又何苦记恨这么多年?”
灰衣人道:“左使哪里有错,错的便是我张麒!”
听得这二字,方念文愕得近要发出声来,张旻连忙伸手按住他嘴巴,轻轻在他手心写划道,“切莫出声”。
张麒接着道:“十二年,我何尝想得不明白,与那秦氤在一起便是我错,坏了规矩更是我错,那初时入这江湖是我张某一生铸的大错!王兄弟,你何必让我一错再错!”
王二道:“旗使千万莫说这般伤人的话!难道要秦左使亲来这永城与你赔礼,你才恳回去么?你以为,秦氤那日没来见你,便是弃你而去?其中那些究折,你哪里知道?!!”
张麒缓缓道:“秦氤如今安好?”
王二懊道:“我这破嘴,提这事作甚么!”顿了许久,才开口道:“那年,你走后,我们旗里兄弟,还有些其他教友,都四处去找你,差不多过了两个月,秦氤也不见了。”
张麒脸色一凛,却没出声。
王二接着道:“众人揣测,她定是出走去找你了,可大伙寻你都没有头绪,我们去哪里寻她。总教便派出了小半兄弟,左使自己都出去寻了她有半年,都没有寻到。”
张麒淡道:“后来如何?”
王二道:“过了六年,一个凤阳府的兄弟报信过来,说见过一人极像秦氤。左使等人急忙赶去,哪里知道,还是晚了一步。”
张麒又是一凛,忍不住道:“为何?”
王二道:“便是天意罢,左使寻到秦氤时,她已病得不能说话,带回泉州的,只有她的灵牌。”
张麒泫然自语:“氤儿啊,你既然都已到了凤阳,为何不多走些许路,便能到了永城啊!老天为何如此弄人。”
王二道:“旗使,若你当年不走,便是秦左使阻挠,秦氤有那般心,你俩又何愁不得合满。我王二粗人,儿女情长我不懂,但兄弟出生入死,我是受得真切啊。你走之后,烈火旗的兄弟越来越少,这些年东奔西走,大伙日日都惦记着往日的兄弟。如今,穆教主下落不明,教里人众一帮一帮的离走,有人受不了这生不如死的苦,有人心灰意冷,我们便分头出来,寻离散的兄弟们,便是多寻回一个,教里也多一份望头。旗使,烈火旗已是空剩个名号,余下的人都在等你,你回去了,那分散的弟兄才会四处归来,咱们生死一起,再兴我教!”
张麒道:“若是教里人人同你这般想,又何会有今日这般局面。你方才说穆教主下落不明?”
王二道:“今年立夏那日得到消息,厚土旗钟旗使与几个兄弟被诬陷,要在台州问斩,事况紧急,次日穆教主便与秦左使、云襄等人先行赶去。”
张麒道:“教主亲自去了?”
王二道:“你也知道,自光明顶那次惨战后,教主觉愧对教众,自断了左手,往后便事事尽力亲为。那次后来听左使说,第三日途中在雁荡山上遇上一队贼人偷袭。”
张麒道:“这等密事,如何走漏了风声?”
王二答道:“那就不得而知,穆教主当时便出手相护,让秦左使与云襄先行赶路,留话说,他马匹神骏,定会后行先至。”
张麒道:“教主盖世神功,世上有几人能及!那队贼人便都是武林一流高手,教主也消不了片刻便能击溃。”
王二道:“你不知,这些年为重振大教,穆教主心神劳瘁,况且断了一臂,已是不及当年。半月后,秦左使便同援兵劫得法场,救钟旗使回来,也是那时,我们才知道,遇上贼人那日之后,教主便没了下落。”
张麒大惊,问道:“那贼人是何来头?”
王二道:“那些人都是黑衣蒙面,秦左使说,那日他出手顷刻间肩头便受了一着。”
张麒骇道:“这般诡异?甚么招数?”
王二压声提气道:“少林金刚指!”
张麒惊讶半晌,道:“中原少林到雁荡山有千里之遥,即便是教里出了内贼漏了风声,他们也没这般迅疾,各个会飞不成?”
王二道:“确是很蹊跷。之后派了许多人去雁荡山巡找,都没见教主踪迹。杨右使便带云襄、宁纤怡和匡亘几人去少林寺讨要穆教主。”
张麒道:“右使和三大护教法王全都去了。糟极!糟极!教主离奇失踪,定是有人暗中阴谋已久。右使与三位法王如此莽然出去,只留左使和二散人在总教,岂不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
王二道:“当时寻教主心切,没人考虑这么多,不过杨右使他们出去半个月,总教倒是平安无事。”
张麒沉思道:“这倒奇怪。”
王二道:“更怪的事在后头。半月后,杨右使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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