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小人,可是康慨是察言观色的行家,他靠这手功夫活到现在,帅望的机灵与聪明毕竟还是嫩了点,帅望的血毕竟还是热了点,最重要的是,康慨从没小看过帅望,所以,他冰凉地站在那儿,瞪着韦帅望。
帅望再抬起头来,对住康慨一张惨白的脸,他用疑惑无辜的眼神同康慨对视一会儿,终于笑了:“康慨!”
康慨双手颤抖,心底清明,韦帅望只一试就知道了,韩宇的功夫虽废,这些年,未必没再练过,或者,还有些底子在,帅望虽不知道韩宇是谁,也大至能猜到韩宇的身份。从他对韩宇的态度上就可判断他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所以,帅望对他,有一点失望。
不能让帅望去告诉韦行!怎么阻止他?杀?!
不!如果韦帅望知道,韦行一定也知道了!康慨回忆韦行那铁青的脸色,那冷冷的表情,现在都有答案了。
康慨站在那儿,苍白恐惧地看着韦帅望,帅望苦笑:“要杀我灭口吗?”千万别,你那么做可是死路一条。
康慨慢慢垂下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是起了杀机,不过,那杀机是为韩宇而起的,不是为自己。康慨慢慢地露出一个含泪的苦笑,他摇摇头:“不,帅望,如果有机会,——我是很愿意效忠你们父子的,可是,老天没给我这个机会。我不会伤害你。你走吧。”
帅望缓缓站起来,缓缓向外走,走到门口,帅望停下:“康慨,你自己去对我父亲说吧!”
康慨轻声:“不,我不能。”
帅望道:“韩宇的身份,你说不说,都已明确,你救不了他,康慨,救你自己吧!”
康慨说:“我不能。”
帅望站在门口,半晌:“康叔叔,我同你一起去,求你了。”
康慨说:“不!”
帅望哭了:“康叔叔!求你,别这么固执!”别这样,别管什么道义责任好不好?你明知道已经救不了你效忠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可能救救你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活下去?死亡明明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你为什么要选择死?
康慨轻声:“对不起,帅望,让你失望了。”
帅望痛哭,不不不!不,我不相信,我不要这样看着悲剧发生,不!我一定要想办法,一定!我一定可以想办法!不!绝不!我绝不放弃!
韦帅望站在那痛哭,喘息,但是不肯离去。
康慨苦笑:“帅望,别迟疑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相信你父亲已经有了决定。你走吧,这不是你的责任,走吧。”
康慨说:“人有的时候,就是要忍心一点,走吧。”
三十三,无路可走
帅望终于回头,走到韩宇身边:“救他是没用的。”
康慨沉默,也不恳求,也不阻拦。
帅望苦笑,打开盒子取药,用水化开,捏开韩宇的嘴,倒下去。
绿色的液体,不是不诡异的。
帅望问:“然后呢?”
康慨的手又开始发抖,然后?然后抓小帅望做人质,就可以了吧?
康慨的手慢慢搭在帅望肩上,帅望微微侧头,苦笑。
这笑容,可能是康慨这些年来见过的,最美好的东西。康慨缓缓放开手,也露出一个微笑,不!即使是为了韩宇,也不能这样对待小帅望。
帅望苦笑:“试试吧,我会很合作的。”
康慨愣了一下,然后涨红了脸,竟被帅望看透心思!然后渐渐觉得鼻子很酸,这个小家伙,竟然是送上门来——
康慨笑了,转过帅望的身体,面对他:“帅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在死亡的黑色恐惧下,韦帅望居然能让他笑出来。
帅望点点头:“我不想你死。”
康慨凝注帅望良久:“我只是一个,一个为你父亲做事的人。对你好,是有原因的。”
帅望问:“你对韩宇呢?他是冷玉还是冷湘的孩子?他的靠山已倒,他自己武功全失,你根本不必维护他。更不必陪他死。”
康慨沉默一会儿:“你怎么知道?”
帅望叹口气:“难道你还不死心?韩宇的功夫,是冷家功夫,他是冷玉那一派的,而且,一定是冷玉或者冷湘的直系亲属,因为他的功夫太纯正了。”
康慨看着帅望,目光渐渐凝滞,良久:“这样。”
完全没有希望,韩宇一定会死。
帅望说:“我知道,我父亲也一定知道,所以,请你去向我父亲坦白,救自己一命,因为韩宇的这个身份,是不可能活着的。你的沉默,救不到他,只能杀了你自己。”
康慨低头,然后苦笑:“这,可能就是韩宇的愿望,他不是那种,会救一个不相干的死囚的人,他是希望给我解脱。所以,我不能。”
康慨轻声:“我不愿意死,可是我有我的底线。李强冤死,我没开口。十个当值的侍从冤死,我也没开口,我在这里苟且多年,如果这个时候开口,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帅望火了:“那你逃走吧!逃走啊!”
康慨笑:“帅望,当人质是很危险的事,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你只是个小孩子,傻孩子!韩宇的伤势也不可能逃远。至于我自己,跟着韦大人这些年,难得他——以死报答他的知遇也是应该的。”
难得韦行知他,仍愿用他。
两难之下,他选择留在原地等死。
帅望沉默。
康慨轻声:“走吧,回去睡一觉,忘了这件事。别留在这儿看着,走!”
别留在这儿看着,看着你以为是朋友的人死在你面前。
帅望转身而去。
我还可以做什么?
帅望在韦行的书房外遇到冷辉:“我父亲呢?”
冷辉道:“我正在找他。”
帅望问:“韩宇怎么受的伤?”
冷辉道:“这个怪人,大人要他往后站,打起来时,他不知怎么就跑到陈紫华后面去了,冷非——”冷辉忽然顿住,帅望一回头,果然看到韦行已出现在身后,冷辉忙道:“大人!”
韦行问:“什么事?”
冷辉道:“我问过紫华,韩宇救他时的功夫——”
韦行向帅望怒喝:“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冷辉这才惊悟,韦行可能不喜欢他当着帅望的面讨论这件事,他微微有点窘迫。
帅望慢慢走过来:“我有事要同你谈。”
冷辉看着这个十岁小孩儿,咦,这孩子一点也不怕韦行!韦行若对他这么大吼一声,他怕是只得跪下发抖了,可这孩子居然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帅望脸上有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相衬的郑重,可是并不令人觉得好笑,一点也不。因为除了这种郑重,小朋友的目光沉稳哀恸,还有一种我一定要说一定要做的坚定。冷辉咳一声:“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我过会儿来!”
韦行看冷辉一眼,心说,笨蛋,你就看不出来我一点也不想同他谈?唉,笨的太笨,聪明的又太奸滑。这世上哪有又聪明又忠厚的人啊,除了我老友韩青。
冷辉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不想当炮灰,说完告退,转身就走。
韦行只得独自面对帅望。
帅望刚要开口,忽然看到韦行的长袍外两道灰迹,膝盖上隐隐一个印,脚尖有青砖末子,他看了韦行一会儿,问:“你都听见了?”
韦行被他目光盯住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哭笑不得,为什么啊,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孩子,他家的孩子简直是个妖怪,这就能看出来他翻墙上房,梁上偷听来着,在韦帅望面前保持一点师长尊严真困难。
当下恼羞成怒,一记耳光抽过去:“你还劝他逃!”
有可能说服韦行吗?如果他听到一切之后的感想只是这一记耳光,怎么说服他?帅望悲哀地站在那儿,眼中含泪,良久无法出声。
韦行见这一巴掌打出眼泪来,也觉得自己应该对这种效果深表满意,可实际上他不但没有深表满意,反正内心很不舒服,不舒服到他想大吼:“不许哭!”当然他没这么做,因为韦帅望并没有哭,那点泪光闪来闪去,渐渐消失。
帅望清清喉咙:“康慨说他感怀你的知遇之恩,所以不能逃。”
韦行沉默一会儿,问:“知道韩宇是谁吗?”
帅望想了半天:“冷玉冷湘都没有这么大的孩子,如果有,你一定认识。”
韦行叹口气:“如果在冷家的话,你也不会不认识。”
帅望忽然惊悟:“啊,我想起来了,难怪,有点眼熟,四年前,他到冷家山上比过剑!是那一年的第一,他叫,叫冷萧!不过,那时候,他还是圆脸!”那个时候的冷萧还是个孩子,眼角眉梢都向上挑,意气风发,骄傲冷峻。
韦行也想起来了,冷玉在外面有个私生子,算算今年应该是这个岁数,四年前那次比武,大家还讨论过为什么野花就是比家花香,私生子就是比婚生子聪明。韦行那次不在冷家,难怪一点印象没有。
可是对于冷秋来说,这可不算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冷玉的儿子在他手下混了三四年,让他如何对冷秋解释这件有趣的事?不管怎么解释,冷秋都会听得津津有味,而他,只能是冷汗津津,他真是背啊。
韦行问:“我能放过冷萧吗?”
帅望道:“他武功全失。”
韦行讽刺:“可惜脑壳没有坏掉,他还知道站在他父亲那边。”
帅望愣了一会儿,你是说我脑壳坏掉了?站在一群心狠手辣的人中间,善良即时成了笑柄,帅望呆了一会儿,知事已不可为,半晌道:“那么,放过康慨吧!”
韦行冷笑:“杀了冷萧,怕是你康叔叔不肯放过我!”
死路。
帅望站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对韦行这种人,让他不杀人,一定要给他一个理由,光是哀求,是没有用的。帅望慢慢转身,他要想出一个理由来。
一个理由。
否则,就是死亡。
帅望走出他父亲的住处,觉得累了,爬到路边的路上,呆呆坐着。月亮很大,风很清冷,帅望目光呆滞,身体却僵直,手指紧扣树干,指节惨白,这样的紧张焦灼哀伤,他那小小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帅望觉得累,靠到树干上,胃里难受,支撑一会儿,终于一低头,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三十四,推波助澜
韦行手握两封信,一封是要求核实韩宇身份,另一封是调查康慨与韩宇关系的。白色信封干净肃杀。
韦行是很生气,不过他并不是不懂得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