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望摇头:“我不出来,你进来吧。”
一只脚准备好了,给韩青当头一脚,看他敢进来。
韩青笑道:“那我再睡一觉。”
帅望在床下踢床板。
韩青笑着起床穿衣:“节奏感不强,韦帅望,你该学点乐理了。”
门开,习惯早起的韦行已进来:“怎么?昨天睡得那么晚,不多睡会儿?”
韩青刚想说被韦帅望那臭小子给扰起来的,却见韦帅望已从床底下钻出来,转眼间穿好衣服,在他身边站得笔直。
韩青笑了一下,拍拍帅望:“长大了。”
韦行哼一声:“不过在我面前装个人样。”
韦帅望一边嘴角微弯,一丝不悦又出现在脸上,然后他忽然间惊悟,在韩青身边,被宠惯几个时辰,他居然又变回了那个任性的小孩子,再一次拾起了吹弹得破的嫩脸皮与自尊心,这些日子刚刚习惯了的韦行的冷面孔,忽然间又能刺伤他了。这就象被春风化开的江水,重又有了痛的感觉。
帅望笑了。
韦行见自己的讽刺与刻薄撞在韦帅望的笑脸上,没啥反应,也只得做罢,总不能再接再厉地问韦帅望没脸没皮地笑个啥,当着韩青的面,那不是个好选择。
韦行问韩青:“你真要去?”
韩青点头。
韦行道:“师父说,让你去死。”
韩青笑:“那我奉命送死去了。”
韦行道:“你要是真死了,谁庇护他。”
韩青道:“你!”
韦行哼一声:“可不是你那种方式。”
韩青笑:“唔,我看出来了。”
韦行瞪他,再瞪韦帅望,帅望很无辜,瞪我做啥?又不是我说的。
韩青与帅望向冷秋辞行,冷秋看他们一眼:“放心地去吧,反正你那几个亲儿子干儿子都找到师父了,你就放心地去吧。”
韩青笑:“没那么严重,我不会同人家拼命,太自不量力了。”
冷秋笑笑:“帅望,替你师父记着,必要时提醒他。”
韩青同帅望刚要离开,冷秋指指韩青,韩青让帅望先走,冷秋道:“核实一下韦帅望的那份内功心法是怎么弄到手的,什么时间,他练到哪儿了。炸药是怎么回事,同唐家的前因后果,还有,他都对温家人干了什么。”
韩青点点头。
冷秋想了下:“唐家的事,一定要问清,涉及到我们与整个中原武林的关系。”
韩青点头。
冷秋道:“如果因为韦行对我有什么隐瞒,你就也做同样选择的话——,我会感到孤单的。”
韩青苦笑:“师父。”
冷秋问:“韦帅望有没有做噩梦?”
韩青一愣:“你怎么知道?”
冷秋倒笑了:“还会做噩梦,还好,不然我真以为他是妖怪了。”
韩青不悦,韦帅望被血淋淋的事实吓到,最终的原因是他们这些大人无能不尽责,居然还幸灾乐祸。
冷秋眼前却只是浮现地上血淋淋的尸体块。制造修罗场的修罗,也会发噩梦吗?
八十六,谗言
冷秋沉默一会儿:“看,我对我们的小救命恩人是多么的不知感恩啊。”
韩青苦笑:“师父说得是。”
冷秋抬起头,看看韩青,咦,居然敢这样公开直接地责备他,他笑了:“韩青,有时候,如果你特别急切地维护一个人,反而证明你对他没信心,甚至,你可能正在说服自己。”
韩青一愣,什么?没信心?
冷秋微笑:“你是不是在内心深处也有一点恐惧?你家的宝宝长得太快,你怕你的监控赶不上他的变化。”
韩青怔了怔,道:“帅望是个好孩子,不管师父你怎么想他。甚至,即使他真的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别有用心的,呵,十岁的孩子,他救过我多次,他从没做过过格的事,如果他需要,我不但感情上愿意,而且也有义务以身家性命维护他!”
冷秋沉默一会儿,难了,一旦让韩大侠觉得有义务,择善固执的韩大侠可是绝对的尽忠职守的人啊。
冷秋沉默一会儿,微笑:“当然,帅望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我欠他一条命,当然不会再提杀他的事,不但不提,别人要杀他,我也同你一样拼命。”
冷秋笑:“但是,你要记住,他是你的弟子,掌门人的弟子,未来的掌门人,你要看清楚,一看再看,看清他。”
韩青沉默,韦帅望,未来的掌门人吗?韩青喜欢帅望,但是,这个孩子真的适合做冷家未来的掌门人吗?
冷秋把冷颜的一份报告交给韩青:“我让冷颜重新检查了温家孩子住的客栈,这是在客栈里发现的陷阱,毒药,与毒物的报告单。”
韩青接过来,长长一串毒物名称与数量、功用,可致人死命的达十余项之多。
冷秋笑问:“帅望把本草纲目都背下来了吗?”
韩青为这份单子感到震惊,茫然答:“没有。”
冷秋笑:“那他是特别对有毒的东西感兴趣了?而且,不是防御性的了解其性状,而是——随身备着。他喜欢养小动物吗?不,他只是喜欢养有毒的小动物。他喜欢烟花爆竹吗?不,他喜欢炸药。一个简单快乐的孩子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备而不用吗?也许是,不过,你知道那句话,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韦帅望在韦府这些日子的冒险经历,一大半,是他自己找来的,你看到他写给唐家的勒索信了吗?”冷秋推过来一封信。
韩青打开看,半晌,沉默。
冷秋道:“你知道那两颗坏了的火霹雳是哪来的?”
韩青摇摇头,冷秋笑:“一颗是冷良的,一颗是他自己拆的。冷良的那颗,并不是冷良拆的,他没那个能力,冷良的那个,是冷恶拆的,所以,你看,韦帅望是敲诈勒索,有趣的是,唐家的火霹雳从未被外人拆开过,拆开它的两个人竟是父子,是不是有趣的巧合?缘份吧,冥冥中自有天意。”
韩青听到纸声,才发现自己捏着信纸的手太过用力,他慢慢放松,把信还给冷秋:“我会教训他。”
冷秋轻笑:“他刚救过你的命,你怎么教训他?就算你教训他,他也不过是觉得委屈。再说,可能韦帅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对所有冷家人是多么的怨愤憎恨。如果他真的有心,他不会承认,如果他是无心的,你不能提醒他。”
韩青沉默。
冷秋道:“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人人都有不被自己承认的另一面。所以,韩青,看清楚未来的掌门人,那不是一个人的事,关系到整个冷家,整个武林,对不起一个人,比对不起天下人强。你坐这个位子,就有这个责任。”
韩青道:“我会看护他!”
冷秋淡淡地:“最后问你一件事,韩青,当初施施自杀时,是否向你约略提起过?”
韩青呆住。
冷秋道:“她向你托孤,你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韩青呆呆地。
冷秋道:“你是不是想过,施施死了更好,对韦行来说是个解脱,你是不是想,她早该死了?”
韩青沉默。
冷秋问:“是不是?”
韩青沉默。
冷秋笑了:“韦帅望长大后,你怎么对他解释这件事?”
韩青声音微微沙哑:“我会对他解释。”
冷秋笑:“帅望总一天会明白,他母亲向你托孤,你接受了,却没阻止她自杀,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你是杀了他母亲的人之一。不管你怎么解释,你的手上,沾了血!”
笑:“你认为他会原谅?”
让一个孩子失去母亲,即使只有微弱的责任,怕也很难得到原谅吧?
冷秋淡淡地:“他当然不会对你怎么样,无论如何,是你把他养大,我很明白,韦帅望对你的信赖以及你对他的感情,你养育他,他是不会杀你的,这一点善良,我相信他有。只不过韦帅望天生是个思考者,他不会全盘接受你的说教你的价值观,这个世界在他眼里,是另外一个不同的样子,不管你怎么说,他如何信你,他始终会用他自己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你对他的影响力,只是因为他信你,如果连这一点也没有,你对韦帅望的成长毫无控制,他会思考,他最终会明了,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对于他这样一个热爱自由的人来说,最终会明了,仁义道德不过是地上的一道线,他跨过去,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就象冷恶。他会抛弃你给他的限制,世界这样广阔,我不知道他会去向哪里,你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这只大鹏鸟会飞向什么地方,他起飞的时候,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暴,多少人被他改变命运,当你发现你的孩子会成为未来的掌门,他是一只鹰而不是一只小鸟时,韩青,你记得,你是有责任的。”
韩青的脸色不好看,他沉默着。
冷秋笑笑:“好走,一路顺风。”
韩青走出阴暗的小听风堂,外面的阳光让他有点恍惚,他有一种不真实感,有一种与这个世界隔了一层什么的感觉,就象刚刚做了一个噩梦,看了一个恐怖片的感觉。
冷秋的话象刀子一样割痛他的灵魂,那疼痛,把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刻在他灵魂上。韦帅望并不是一个简单快乐的孩子,不管他多么爱护他,不管他如何为帅望遮风挡雨,韦帅望也再不能变成一个单纯快乐的孩子,甚至不能做一个愚蠢任性的孩子。
韦帅望是一个被伤痛催熟的怪物,不管他是如何的假装忘记,如何努力地忘记,流血的伤痕留在他内心深处,埋得越深,越容易化脓穿孔,盖得越严压得越紧,爆炸的可能性越高。他一面紧紧抓住朋友的手,顽强地绝望地拒绝放弃:“不,你不能死,我要救你!”一面却迷恋于各种有毒的动植物与可怕的暗器,潜意识里是不是在一次次把自己的仇敌杀死,把那不知名的夺走他至爱的亲人的幻想中的敌人杀死?还是,只有面临死亡的刺激才能让他忘掉他的伤痛?面对毒蛇,毒虫,爆炸,死亡危险让他兴奋,让他轻视内心的伤痛,让他忘却忧伤?
那孩子内心的那根刺,倒底有多深多重多痛?韩青痛得快要失去力量。
韩青往前走了一会儿,才发现韦帅望并没有在院子里等他,帅望呢?
在秋园的门口,有一丛玫瑰,玫瑰正吐露芬芳,花瓣轻颤,韩青低下头,在灌木丛的背后,看到缩着身子,坐在地上的韦帅望,双手环膝,头埋在手臂里,身体在微微颤抖。
韩青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