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小心。”重楼低低叮嘱的一句。
以他和重楼此刻的修为,在人间哪能遇到什么祸端?但重楼对他的回护,为他和腹中骨肉谨慎的言行让他心内升起一阵温暖——那个仗着强大力量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魔,终于也知道小心了。
他以前倒没想过,有家室的人和独身之人,行事必然不同。若是有他能让重楼此后行事谨慎些,倒是好事。他自己也当比之前放心。
紫英随着重楼放轻脚步,走到铸剑大厅。
大厅内灯火通明,放置摆设与之前一般无二,只是而中央巨炉此刻光华流转,炉口火星纷溅,一名男子面朝巨炉背对他们跪坐,盯着那铸剑炉头也不回。
两人虽放轻脚步,但未刻意隐去形迹,这厅内并无他人,铸剑炉为上古珍品,虽炉火熊熊金铁交汇而并无巨声,那男子应已得知有人进来,但他却充耳不闻,似是并未听到一般。
重楼皱眉看向紫英,紫英摇摇头,叹息一声,轻道:“看样子炉中所铸之剑即刻将成,此人专注于剑,并不怕我们背后偷袭,是个痴子。”
话音未落,只见那人咻的站起身打开炉门,也不顾喷涌而出的炉火,一把夹起其中刚铸好的剑,倒入剑范,转身放入寒泉池水之中淬炼浇筑。起身之时,想是跪坐的久了,还打了个趔缬。
火热的剑范与寒凉的池水相激,发出咝咝的白气,映得那个人的侧脸恍恍惚惚,只隐约见得一把黑须长髯,一副目不转睛的表情。
片刻后,那男子从池中拿出长剑,定睛欣赏了一番,忽而仰天大笑道:“神剑啊神剑!”
重楼皱眉对紫英道,“这人有半妖血统,不知什么来头,他铸起剑来,怎么比你还痴?”
他这话声音不小,那男子听见,方才回头,脸上仍是一片喜气:“二位有缘来到剑冢,必是懂剑的,快来看看,老儿今天铸成之剑,可是神品?”
这男子不问来历,不询敌友,只知道赏剑,行事大是奇怪。只是这放浪不羁倒是合了重楼胃口。他迈步上前看了一眼道:“果然不错!”
男子听了,似是不满,微哂道:“不错?你可见过比这好的剑么?看来也是不懂相剑之人。这位白发的,你倒说说,此剑如何?”
紫英是爱剑之人,早端详了此剑半日,此刻见问,也言无不尽,“此剑虽未开刃,却能看出坚韧锋利、刚猛之极、炎光逼人,若砥砺得当,确将成不世出的名剑。”
那男子听了,面有得色,目中光芒四溢,道:“那红发的不懂,你到果然是相剑的名士。看你打扮,似是琼华弟子?琼华以剑立身,果然不错。看你鹤发却有童颜,想来该是琼华长老吧?”
“你且莫夸赞于我。”紫英摆摆手,“我话未说完。此剑虽好,却尚有不足。名剑讲究刚柔并寓,此剑虽好,然锋芒外漏,精气易泄,刚猛有余,剑身易折,执拿者若不懂运气制衡,只怕会损及自身。”
“哦?”那男子凝神重新上下打量紫英一番,道:“老儿仇九州,人送外号九州散人,你想来应该听过。余平生好剑、求剑、集剑、藏剑、铸剑,越五十载,在这世间不敢称相剑铸剑第一,却也并未见更胜一筹者。为铸此剑我耗费了十年心血,一朝乃成。你倒说说,什么样的剑敢称刚柔并寓?什么样的剑算是名剑?除了蜀山镇妖剑和魔剑,又有什么剑比我这剑更强?”
“这……”紫英不由失笑,他今日并未曾带剑匣出来,也不想纠缠,“在下随口一说,九州先生若是不信,便算了。”
“随口一说?”仇九州却不可放过,“神兵利器,不可蒙羞,你今日若不证明你所言非虚,便要给此剑道歉,否则就别想走出这剑冢。”
“哼!你这怪人,莫要得寸进尺!”重楼眯眼,却被紫英拉住胳膊扯到一旁。
“先生要我如何证实?”
“此剑集昆仑紫鸦乌、暗血凝脂、虎睛石、赤铁石、绯云火石、火纹玉等铸剑良材而成,别的不说,老儿却肯定坚韧不折,无出其右。你却说此剑芒外漏,精气易泄,刚猛有余,剑身易折,你便找出一剑,与此剑互砍,若能砍断此剑,不,将此剑砍出一个缺口,无论你所寻之剑是否断裂,老儿便拜你为师。”
“先生何出此言?”紫英哑然失笑,“在下早已不收徒弟,且先生此剑虽有不足,却仅是白璧微瑕,若坏了先生爱剑,在下岂不得罪?”
“不得罪!”仇九州却横跨一步,伸出长剑指向紫英,“你坏了我的剑无所谓,却不可辱了老儿铸剑名声。”
“先生执意如此,在下便得罪了!”紫英抬起右手,轻轻一挥间,一道剑气已出。
只见那道剑形白光与仇九州手中长剑激烈碰撞,金铁交鸣之声顿起。仇九州尚未看见怎么回事,手中的剑已经折为两段。
“得罪了。”紫英拱拱手,拉了重楼欲走。
“慢!”仇九州大惊之下,竟伸手阻拦。岂料重楼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几乎将他手臂扭断。
“不可……”紫英见仇九州脸色吃痛,示意重楼放开。
“这老儿初见时倒有个不羁之色,岂料后来却夹缠不清,烦人的很。紫英你何必理他?”重楼一脸的不耐。
“紫英?!”仇九州听了这话,倒后退了一步,再次上上下下打量紫英,之后竟然整肃袍袖,拱手做礼,“阁下可是琼华第七任掌门慕容紫英?”
“……”紫英一惊,想不到三百多年过去,竟有人听得紫英两字立即想到自己,他沉吟了片刻,“是与不是,无关紧要。先生若执意相问,知道在下曾是这剑冢旧主,也就罢了……”
他想说完此言,仇九州若再纠缠,便与重楼闪过他离去,看那仇九州虽有妖之血统,修为却并不见得高深,想来定是追不上他们。岂料那老儿不同常人,竟然未等他说完,便噗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大礼参拜,“恩公在上,请受小老儿一拜。”
“这……先生快快起来。”紫英讶然,他并不记得救过此人,且他三百年未来人间,如何救得这六十左右之人。他看看重楼,重楼也摇了摇头,似是迷惑。
仇九州站起身来,仍是恭恭敬敬,“恩公不认识老儿,却救过老儿的父亲祖辈。老儿父亲名叫仇睿,祖母殷芙萝,祖父仇润,曾有道号道闰。祖伯父道臻,乃是蜀山派第三任掌门。恩公当日在巢湖救我祖母父亲,又在蜀山派危急之时大义出赠镇妖神剑,解救蜀山派之危,也救我祖伯父性命,乃是我仇家大恩人哪。父亲一直耳提面命,不可忘记恩公大恩大德。”
“……原来是故人……”紫英想起四百余年前的往事,轻轻叹了口气,“你家里人可还好么?”
“祖父早亡,祖母在抚养父亲成人之后在祖父坟前自刎而亡。祖辈三人我从未曾见。父亲有半妖血统,虽寿命较长,但也在去岁亡故。祖伯父……听说他在祖母谢世后感念她贞烈,倒时时接济于父亲,甚至愿将父亲接去蜀山教养,化去他体内妖气。只是父亲对祖伯父虽说不得记恨,却也不喜欢,一直不肯……祖伯父先也早不在人世。蜀山已传到第六任掌门。”
“……”紫英不由恍然,道臻与他之前只有两面之缘,后来各自做了掌门,公务繁忙,更是甚少见面,除了蜀山危急自己赠送镇妖一次,三百年前最后一次去蜀山,将魔剑托付道臻一次,总共也只见过四次。但却是彼此神交颇深,可称肝胆相照之友。虽早知三百年后道臻必不在人世,此时听来,却也有些伤感。
“别尽着想些往事,”重楼见他稍稍发愣,怕他伤神,紧着打断,“即来了此处,不到处转转?”
“恩公重游旧地,自当走走看看。老儿在此,只借了这铸剑厅,别处房屋摆设,丝毫未动。”
“……也好……”紫英回过神来,淡淡道,“我们自己走走看看……”
“恩公自便。”仇九州脸上满是恭敬之意。
紫英听言,便携了重楼,向内各处重游。果然如仇九州所说,房间物什摆设,纹丝未动。只是三百年过去,又老旧了些。他在魔界一年,回来看去,倒是感叹人间岁月如梭。
回得铸剑厅,二人向仇九州告辞。却再被拦下。
“……还有何事?但说便罢。”
“恩公以人身修得鹤发童颜,且几百年仍神清体健,想来是已修成仙身。老儿却并非求仙。老儿所问……”仇九州面皮倒红了红,“老儿爱剑成痴,乃是受父亲影响,父亲爱剑,却是……却是受恩公所赐……当日恩公救了父亲,父亲便对恩公钦羡不已,恩公使剑,又听说恩公擅于铸剑,父亲便日日研习铸剑剑术,只盼有朝一日能去恩公鞍前马后效力报恩。只是后来父亲一直苦于修习无法,无有所成,所以未敢寻找恩公。后来听得恩公辞了掌门云游四海,了无踪迹,父亲直到去世也对此事念念不忘。老儿,老儿想以身替父,了了这个心愿。”
“……?!”紫英未料他说出此等言语,倒是不知如何回答。
“不行!我二人云游四海,多了你岂不多了个累赘?”重楼倒是直接,急急说了出来。他听得仇九州要跟着紫英,立时想起原来勇气跟着两人的情景,那般小孩子便那样缠人,这老头子怪里怪气,要带着他岂不要烦死么?
“不要无礼。”紫英皱了皱眉,倒向九州轻施一礼,“先生高义,紫英心领。然在下居无定所,有所不便,请先生见谅。”
“老儿福薄,也是命数。”仇九州听得重楼直言,倒不生气,只是暗暗遗憾。
紫英见状,沉吟片刻,道:“我二人就此离去……先生的剑,若当日以虹光琥珀、琅环碧玉、青琅轩代替赤铁石、绯云火石两种石材,或可得刚柔并济之果。”顿了顿,又道,“如今已折,若是以九转圣光石加入重铸,或可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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