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恭的枪杆斜插进土里,巨大的冲击力将之拗成两截,右手虎口也被震裂。后面部属的战马毫不客气地撞到了他的坐骑,整个马队都因收脚不住而自相践踏,被网住马蹄的战马嘶叫着滚着一堆,原本整齐威猛的队型完全混乱了。要不是张达恭这位玄甲都尉身手敏捷,两匹胡乱挣扎的战马肯定要把他踏成一堆麻花。
阴险!太阴险了!番子们知道光明正大的决斗不是对手,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渔网和绊索!不知道有多少珍贵的高头大马弄伤了腿,那可是百里挑一、煞费苦心调教的骏马啊!李天郎,是不是你的馊主意?老子要找你算帐!张达恭仰面朝天,哇哇吼叫!
“嘟嘟嘟嘟!”
“砰~~~~!”
号角加号炮,对决结束的信号!
很多人都还未回过神来。
“大将军,这……”旗牌官悄无声息地踱到悠闲弹剑的高仙芝跟前,“蟠龙军旗……”
“还用我说,谁赢谁得!此如山军令也!”高仙芝站了起来,整整衣冠,信步走到校阅台前,往下一看,“番兵营夺旗胜!谁为持旗归来者?”
旗牌官冲台下喝道:“夺旗归来者何人?赶紧报上名来!”
“回大人,番兵营雕翎团第四队伙长奚结苏乞等在此!”台下有声回答,语调古怪,显是胡人。
“哦?”高仙芝先在台上看了看四个神情既紧张又兴奋的番兵营士卒,三个汉人,只有伙长是胡人,“奚结苏乞?奚结?回纥人?”
“是,大将军!”铁勒乃回纥之祖,汉称高车,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幹、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奚结、阿铁、白霫、契苾十五部,族系繁杂,在元朔后皆称回纥。
“你三个呢?”高仙芝背着手,边问边沿着木梯慢慢走下台来,封常清、李嗣业、段秀实等将佐也随之而下。
“番兵营雕翎团士卒冯沱!”“元臻!”“张鳌!”
四人在高仙芝面前行礼,各报姓名。
高仙芝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到底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最高统帅,四个人都十分紧张,那叫元臻的更是微微发抖。
“雕翎团?都是神箭手?”
四人不敢抬头,低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四个人,都是一伙的?应该还有一个啊!”高仙芝脸上终于泛起了笑容,可他身后的段秀实、王滔、田珍等人则恶狠狠地瞪着这四人,怨毒的目光几乎将其烧焦!
“还有一个党项人,在阵中落马了!”奚结苏乞一翻眼皮,看到众多高官灼人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头去,战战兢兢地回答。
“呵呵,不错!看来你们的李都尉可是下了大力气,费了大本钱了!呵呵,不过,总算物有所值!”高仙芝又走到那杆已断了半截的残破蓝旗前,拔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呵呵干笑两声,将旗子交给一边的旗牌官,“记名!赏!”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三正相合,颇有新意。”岑参舒心地笑了,藏在袍子里的手心上,冷汗已干。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想起方才的担心受怕,岑参不由暗叫好险!好险!看高大将军的神情,番兵营和李天郎应该是甚合上意。
夺旗和护旗的各队各自脱离交战,整队归营。被巨大的惊喜所震撼,番兵营官兵看着铩羽而去的玄甲凤翅,一时间都呆住了,这样的完胜,甚至出乎李天郎本人的意料。
“我、我们胜了?”仆固萨尔原本就怪异的汉话腔更加变调。
“胜了!真的胜了!”旁边的杜环却用上了叽里咕噜的胡语。
“伟大的神灵啊,我们胜了!真的胜了!我们夺到旗了!”阿史摩乌古斯按捺不住喜悦,一夹马腹,像个兔子一样窜出队伍。沿着番兵营队列连蹦带跳地狂奔,边跑边喊:“我们胜了!我们胜了!胜了!忽勒!忽勒!”
沉默的队伍骤然爆发出怒潮般的欢呼,“忽勒!忽勒!”番兵营士卒们相信了胜利的事实,纷纷将自己的头盔、皮帽挂在兵器上高举起来,摇晃欢呼。各队旗手也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军旗,敞开胸腔,向广阔天地泻出自己骄傲的胜利呐喊。“忽勒!忽勒!”
李天郎嘴角的笑意并没有保持多久,他清楚地知道,番兵营此次比武大胜,多胜在出三兵,而凤翅玄甲之败,多败于轻敌。而这样颜面尽失的失利,对自诩天下精兵之最的武威军汉兵来说,不仅仅失去了拥有蟠龙军旗的荣誉,也极大地伤及了士气,更开罪了汉军身后的一大样权倾安西的官佐。这无论是对番兵营,还是对李天郎自己,都不是件好事。从虎贲凤翅玄甲汉军那边投来铺天盖地的怨毒目光他们咬牙切齿的怒火,因番兵队伍肆意的欢腾而更加剧烈燃烧!待李天郎从短暂的成就感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局势的凶险时,已经来不及制止自已的部属宣泄获胜的畅快了。
“大人,该去迎接军旗了。”杜环也注意到李天郎眼中闪过的忧郁,心里也是一跳。不远处,喜滋滋的马大元、赵陵等头目正快步向中军跑来。“叫他们先去向大总管和阿史那都尉复命!快!”
杜环慌忙应了一声,一抖缰绳,迎了上去。李天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远处旌旗招展的校阅台,高大将军会怎么看这样的局面呢?被杜环迎上的马大元、赵陵等收敛了笑容,疑惑地看看李天郎这面,还是拨转马头去了贺娄余润处,这些直率的汉子是不会明白幕后的种种玄机的。
“这岂是大丈夫所为!”灰头土脸的张达恭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样子,骑马直奔校阅台,在一干人等面前愤愤然地咒骂,“娘的,居然用绊马索!不是说只能用发放之棍棒箭矢么!不合规矩!真他娘的窝囊!阴险!阴险!”其实张达恭心里是羞愧难当,堂堂玄甲铁骑,太宗皇帝北衙精兵之后,居然被小小的绊马索给打败了!这要是发生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不知会有怎样的惨象!他嘴上的怨恨和抱怨,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彻底的失败,毕竟,输给以前瞧不上的对手,是一件十分难堪,也极为愤懑的事。
自己用兵难道真的不是李天郎的对手?张达恭第一次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怀疑,我就真的不如他?任何人失败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为自己寻找开脱的借口,心高气傲的张达恭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看到其他将校或讥诮或轻蔑的面孔,更使他无地自容,也更激得他死撑住最后的颜面。
“擅用绊索,别伤马腿,折了不少良马,按罪当罚!”段秀实比张达恭还要气急败坏,不光是惊骇,更是丢尽颜面的恼羞成怒,平日温良恭俭让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见开战在即,却使阴着伤了这么多战马,大损我玄甲军威力,是不是意图阻我西征?此事非同小可!大将军可要从严处置!”
王滔、田珍等立刻随声附和,皆言番兵营胜之不武,论理不该算赢。“照尔等看来。不仅不该赏,还应该重罚不成?”高仙芝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看着各营缓缓归队,到底是汉军精锐,即使败阵退军也是章法分明,井然有序。这一点令高仙芝非常满意,对手下诸将的争议,他一开始根本没有听。
“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你们怎么看?”高仙芝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左右不是的两个番兵营统领,“不要说本将军没有给你们辩驳的机会。”
“这个,这个,”贺娄余润瘪嘴,干咳,挠头,又左盼右顾地支吾了半天,才赔笑着说,“到底是夺了旗。处罚、处罚说不过去罢?”
“嘿,也知道夺了旗!”高仙芝嗤地一笑,“阿史那,你怎么说?哦,好像没看见你的突厥骑兵啊?”
阿史那龙支期期艾艾地从贺娄余润身后别出来,硬着头皮答道:“张都尉所言既是,以往属下率本部突厥骑队参加校阅,输便输了,那时番兵营可是从来没有使过这些阴招!”
“大将军!此言差矣!”岑参再也忍不住,站出来说道,“校阅之夺旗护旗,与沙场拼杀无异。而所谓兵者,诡道也,那有张都尉所言那般诸多定势?临阵对敌,自当扬长避短。出其不意,所用也无不为其极,所谓大丈夫不拘小节,这与阴损有何关联?再且,校阅之前,只言须用棍捧朴头箭矢,却也未言不得使用伴索,此又何来不合规矩之说!”
“一介五生,只知逞口舌之利,有种下场试试?”明知理亏却装着气愤的张达恭撸起了袖子,他被段秀实骂了头狗血淋头,正想找人撇撇火,随便也在众人面前挽回些面子,除此之外,他还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放肆!”封常清瞪起了眼蜻,张达恭猛然醒悟过来,这可是在校场!赶紧收手气呼呼地闪在一边。岑参毫不示弱地鼓着眼睛对张达恭怒目而视,嘴巴动了动,“莽夫”两字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是啊!绊索绳套之类,皆是胡人惯常使用之器物,算不得不合规矩啊!”贺娄余润的调门壮了不少,“就算不合规矩,事前也未明说,叫人怎么个处罚法?玄甲营夺旗不得,而我番兵营夺旗却是事实,那总算不得不合规矩罢?”
高仙芝唔地笑出声来:“没想到贺娄总管也知道据理力争了!少见!少见!岑长史给你使眼色了罢?”
“不敢,只是属下觉得……”
“李天郎毕竟胜利了是吧?”高仙芝呼地站起身来,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蟠龙军旗!”
旗牌官咚咚咚地跑上台来,手里托着蟠龙军旗。
“此旗乃我武威军之魂魄,不可轻易授予庸人,既然诸位争议甚重,不如这般,”高仙芝正色朗声说道,“军旗交由番兵营持掌一月,西征出发前交还,待……”高仙芝仰天拉长了声调,“番兵营建下令诸营将士尽皆心服之功方才授予!嗯,如何心服之功?”高仙芝落下了眼光,脸上似笑非笑,“比如说任西征前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高仙芝此话当真还是不当真。不管是否如此,高仙芝对此次番兵营夺旗也是十分意外,他隐隐感到,不能这么容易就让李天郎声名鹊起,这不仅对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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