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食劲骑的交锋使铁鹞子和飞鹘团锐气大挫。西凉团也折损不小。因此,李天郎很不情愿自己的人马投入费时费力的攻城战。但是军令就是军令,再说,这个时候表露对统帅指挥的不满不仅愚蠢,而且非常危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充分利用袁德匠兵营的远射武器,在发起冲锋前尽可能地削弱守军的防御。还有就是,他以练兵为名,将不擅步战的伊质泥师都突厥兵推上了一线。强令他们和西凉团并肩作战。是排除异己的恶毒,还是保存实力的私心,李天郎没去多想。当接受这个命令时,阿史那沙蓝那怨毒的眼神,倒是历历在目。
头一批震天雷落入了怛罗斯城。轰轰着响,不知引燃了什么,城中很快便升起了好几道滚黑的烟柱。
一百张车弩一起集中发射的时候,扯起的阴风甚至可以扬起烟尘。
三座尖头木驴在周围密密麻麻的盾牌簇拥下,直指怛罗斯城南门——高仙芝就是要挑城墙最高的那面发起主攻。它们的后面是缓缓推进的牌车,又大又厚的盾牌后面,排列着肩抗云梯绳索准备冲锋的跳荡兵。他们中的弓箭手在牌车掩护下不断放箭压制城头上的守军。城墙上络绎的人群箭石齐落,拼命阻止唐军靠近。
车弩长箭已经将土墙射成了针包,深深扎入墙里的箭镞成为跳荡兵绝佳的攀登踏点。有勇敢的守卫者探出头来,冒着脑门中箭丧命的危险甩着套上石头的绳索拉扯这些沉重的长箭。与此同时,尖头木驴撞击城门的闷声响了起来。
以南门为界,左边攻城归武威军虎贲营,右边则是侧戎军李天郎部,高仙芝玩的,又是龙争虎斗的激励之计。
“叫马锏到我这里来!”注意到牌车后面飘扬的红色鹖鸟旗,李天郎心头一紧,“阿史摩乌古斯!你马上去,立刻将马锏带到我这里来!”
阿史摩乌古斯应了一声,飞马而去。
后队隐约传来欢呼声,是压阵的保大军也赶到了战场。他们的到来令操作抛石机的匠兵们尤其兴奋。因为保大军带来的辎重中,有满满五大车石块,这使一直在附近找不到合适石弹的他们终于可以一展身手。
“都瞄好了,集中打城楼右边的那块墙”,袁德骑着马在自己地盘上来回奔驰,发号施令,好不威风,“省着点用,这可是弟兄们从四十里外辛苦拉来的!”
大的石头直接发射,小的石头用网兜裹了,造成更大的石弹。
趁抛石机间歇之机。守军纷纷在女墙后面站起身来,用更加密集的箭石攻击靠近城墙的唐军。唐军在加紧破门的同时,也以密集的箭雨还以颜色。
“将军,马锏说什么也不来,”气喘吁吁的阿史摩乌古斯在李天郎面前勒住马,“他说他拿下怛罗斯再带功前来面见你!”
李天郎咬咬嘴唇,无奈地吐口气:马大元的儿子就是马大元的儿子!
“嘭!嘭!嘭!嘭嘭嘭!”一连串的石弹击中箭痕累累的城墙,整座墙连同城楼开始筛糠似的颤抖。有一弹射得很高,直接命中了城头。在飞散的烟尘和尸首中,齐整的城牙子被打出一个呲牙裂嘴的豁口。
唐军的呐喊和金鼓声达到了顶峰。
第三轮打击只进行了一半,怛罗斯南墙就在一声痛苦的崩裂声中倒塌了!
中军皂旗挥动,鼓声大噪。
跳荡兵闪出牌车的掩护,刀枪并举,在各自队旗带领下向豁口处蜂拥而去……
“城旦夕不保,殿下你率军突围吧,我这些勇士,会舍命保护你!”乌芝那和塔立丹紧紧拥抱,“我领军拖住唐人,别忘了给我们报仇!”
塔立丹涕泪横流,“不,亲爱的姐夫,怛罗斯是我的城池,我将与之共存亡!你比我会打仗,他日复仇,用处比我大!你自突围去,我来掩护你!”
“混帐,你可是王家最后的血脉!”乌芝那的声音在唐军进攻的怒潮中时断时续。“快冲北门走,速与阿拉伯联军回合!哼,别再信任突骑施人!”
“哗啦!”南门破碎了!新一股唐军冲了进来。
“走!快走!否则大家一起葬身此处!”乌芝那狠狠推了塔立丹一把,转身高呼,“勇士们。随我来!”
“姐夫!姐夫!”塔立丹被随从扯住。城内堆积如山的辎重燃起了大火,滚滚浓烟遮住了他的视线……
“烧了!把所有的一切都烧了!”塔立丹像疯子一样叫喊起来,“让整个怛罗斯化为灰烬!”
背插白旗的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大食人的大军已距此不过二十里,其行军队伍绵延数十里。昭武胡人的旗号夹杂其间,人数当近十万,声势甚为浩大。
高仙芝听了只是咧了咧嘴。
众将知道决战在即,都屏息听他号令。
“那就不追击逃出城的贼军了,鸣金收兵!”高仙芝习惯性地去扶腰间的佩剑,却落了个空,不由皱皱眉头,哼了一声。“保大军抽八百士卒并军械粮秣交田珍领,留守怛罗斯,其余各部退河右岸扎营结阵!”
众将行礼应命而去。
待众人散去,高仙芝才取了空空剑鞘,往身后别奏手里一扔,“取本使的宝刀来!”一把横刀递了过来,兵器用麻布加涂漆做成的外彛煤芎茫吹贸鲆丫芫妹挥惺褂霉恕8呦芍ゲ鹆送鈴|,将横刀掂了掂,三下两下系在腰间,长长舒了口气。“传令李天郎,结营后立刻将那个大食俘虏送来中军大帐!”
“留八百孤军于怛罗斯,大将军有何用意?”李嗣业忍不住出言问道,“对方大军转瞬即到,区区八百人……”
虽然高仙芝不会向对待别人那样拿眼睛瞪李嗣业,但如果他睬也不睬你,那还是知趣收声为妙。于是李嗣业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跟在高仙芝的后面退过河去。损失的大纛还没来得及补上,高仙芝的四周少了很多鲜明的色彩,仿佛凤凰被拔了最美丽的羽毛,节度使的威风也因此消减不少。
颇有点铩羽而归的意味,李嗣业想。
“叫你送老父返家你偷回,令你帐前听令你当耳旁风,连本军使的令都不听,好大的胆!”李天郎声色俱厉地喝斥浑身血迹的马锏,“想得鱼袋紫袍?哼哼,信不信先砍了你脑袋!”
马锏低头跪在地下,咝咝吸了吸鼻子,一句话不敢说。他的腿边,摆着三颗血肉模糊的首级。他所在的一队弟兄,头一批登上了怛罗斯城头。
“伤到哪里没有?”李天郎揪住马锏的红抹额,低声问道,“怎的不戴盔?”
“仰攻城头,戴盔碍事,小的给了别人了!”马锏怯生生地回答,“就伤了手臂皮肉,已然包扎……”
“到长骑队来吧,留在我身边,”抓起马锏受伤的手看了看,李天郎松了口气,“我另派人接替你队正之位。”
“谢将军厚意,但某曾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望将军成全!”马锏倔强的神情与其父如出一辙,“此乃家父言传身教,嘱某万万牢记之铁律!”
李天郎将马锏的头往后一扯,双目直直盯住,“你再说一遍!”
“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此乃家父谆谆教导,听闻承自将军本人也!”马锏头皮吃痛,但声音却是愈发高亢,“某决死不敢忘!”
头上松了,李天郎背过身,半晌才挥挥手,“滚吧!”
马锏欢天喜地叩首,跳将起来,又听得李天郎喝一声“慢着!”赶紧又跪下。
“乌古斯,把我那套锁子甲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李天郎走开了,“穿在里面,外面再套铠甲,别忘了,狗东西!否则打断你的腿!”
赵淳之掩埋好战殁大食人的尸体,回来向李天郎复命。正好看见马锏扛了一挂锁帷子擦着眼泪过来,看见赵淳之,马锏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忙脚乱地跳上马,礼也忘了行,飞般跑了开去。尾尘中飘来一段苍劲的《朔风飞扬曲》: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嘿呀!
觅个封侯!
“善哉,善哉。”赵淳之闻声看看,是方才被自己弟兄抓住的一个汉人和尚。一个和尚单人独骑地出现在大食人控制的河中,两军交战的战场,自然极有奸细的嫌疑。“此歌虽慷慨激烈。惟杀孽太重。你杀我杀,杀个没完,以臭皮囊换臭名利,阿弥陀佛!轮回轮回!”
“你个臭和尚,聒噪个啥?”押解他的士卒推搡他一把,“我看你就像奸细,呆会看将军怎么处置你!”
和尚也不争辩,摇摇头,不再说话。
抓住他的时候,这个和尚居然还不忘为掩埋的尸首念经超度。搜了他的身,除了一披老骆驼,一包经五口粮,别无长物,似乎真的是个以玄奘大师为楷模的修行者。
和尚的眼光被什么吸引,赵淳之循之望去,原来是那个被俘的大食人。李天郎居然叫人松了他的绑,让他跪地向西方做三怪的祷告。
“伊斯兰,穆斯林。”和尚收回了目光,喃喃念道,低头合十,神色凝重,不知想到了什么。
大食人虔诚地以头叩地,嘴里同样喃喃念诵。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衬出他轮廓分明的面庞,那双深深眉骨下的眼睛,放射出圣洁坚定的光芒。叩首完毕,大食人直起身,向西边好一阵呆望,是在和他们的神灵交流么?
赵淳之知道李天郎历来尊重本营各胡族士卒的信仰习俗,允许萨满巫师和占卜在军中隐蔽做法。虽然这些神鬼灵变之举被严格限于誓师、送葬和疗伤,但这已经是违反大唐军纪的行为。照大唐军律之十七条五十四斩第七云: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可李天郎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件事上妥协了自己一贯坚持的军纪,有时候甚至自己也参与到各种神鬼仪式上去。就算是鼓舞士气,他也太冒险了,赵淳之一直不能理解。你看,现在居然同意敌人当着众士卒的面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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