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舟小心翼翼地接过泼风刀,按图索骥地察看花纹,显然听得十分过瘾。
“日本揉刀术和淬火并不是日本人发明的,而是大唐工匠带去的技术, ”丁桑接口说,“四年前一个日本刀匠叫横仓什么的来我这里请教精钢冶炼之法,作为交换,也曾详细演示日本制刀技艺,和将军所言,八九不离十。只是详尽不如将军,将军描述让老身明白了不少以前百思不解之处,收益非浅。尽管横仓一再称此乃日本不传之密,但行家一看便知,中土早有此法,并不希三!大唐皇家之将作监中校署,工艺也是匪夷所思,不仅长于百炼包钢法,也有灌钢法之密技。禁军所用兵器,只是其平平之作,便已精良无比,更不要说御用之物了,可惜身在民间,未尝见识一件!将军所用之刀,方才细一审视,与我所见日本刀形似而神非,不知何故?”
高云舟捧刀异道:“怎么看得出来?”李天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丁桑伸手接过刀来沿刀身翘指数弹,铮鸣之声高低起伏,脆闷不一。高云舟瞪大眼睛满脸不解,丁桑也是含笑不语,最后还是高云舟按捺不住大叫:“快讲快讲,憋杀人了!”
丁桑哈哈笑道:“高公子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说来。日本刀锻刀时其雏形弯弧并非如此,原形接近直刀,但经精心淬火打制后,刀身头尾往上翘,於是其弯度加深,弧度浑然天成,越接近圆弧越精纯。日本剑术著重劈砍,弯度适中的刀力道顺畅,挥舞飘逸,加以双手使刀力道甚是强劲。刀背脊呈三角形二个平面,左右两侧各二个平面,共六个平面六条弧线。所有平面与线条在刀尖处会合成一尖点,刀尖之尖锐可想而知,因此其剑术除著重劈砍也兼顾突刺的功能。刀身的厚度由护手处依次由厚转薄,而至刀尖最薄。宽度同理,近护手处最宽依次第窄,至刀尖最窄。所以刀身的横截面积由头至尾皆不等,越往刀尖的横切面积越小,重量越轻刀锋也越利。其原意纯出於攻守皆宜的实用考虑,宽厚部份利於抵挡攻击,窄薄部份便於劈刺。厚度的变化也强化了刀身的平衡,使刀手用起来挥舞自如,伶俐迅速,能克敌机先。因此,听辨好刀,可轻弹其身,近护手处浑厚低沉而近刀尖时转而轻脆响亮,若音色节奏变化唐突则表示材质不均或厚薄宽窄不匀。而将军之刀音色怪异,并不完全是后低前高,说紊乱却又有节奏,不象是失败之作,尤其是刀尖处骤然高挑厚重……将军宝刀,长三尺六,一把同样长度的日本刀,最重不过五斤,而将军这把刀,少说也有七斤……”
李天郎慨然叹道:“今日的确遇到行家里手了!原先天郎对修复之事还有些担心,恐师傅拿捏不当,好心铸成错事,今日看来,是吾多虑了!天郎先给师傅赔个不是!”说罢深深一稽,丁桑赶紧还礼,“正如师傅言,这把刀虽是日本刀匠力作,但我恩师方天敬根据自创刀法对其做了改进。他说利器再利,也必从于人!人驭利器方谓之神兵也!方才师傅说日本刀法特点,句句在理。其神髓在于技法朴实严整、劲力充实流畅,且有一套变换极其迅速灵活的步伐。其用法,左右跳跃,三诈诡秘,人莫能测。往往率横行疾斗,飘忽如风。其用刀也,长以度形,短以趋越,蹲以为步,退以为伐。臂在承腕,挑以藏撇。豕突蟹奔,万人辟易。把漂疾湍悍的大劈大杀,与进退轻捷相结合起来。所谓甚便旋转跳跃,用短制长,的确剽悍如风,犀利如火。但日本武士之技术,也来自我中土,虽有革新自创,却也缺乏底蕴,对博大精深之中华武艺,往往不求甚解,只知道急于求成,最后自是一知半解,后劲不足。日本刀之轻锐,非为技术计,而在其用刀之核心,全在于手臂,那日人身材矮小,臂力有限,如若刀重量太大,不仅彻底丧失日本刀法之轻灵,还会伤及自身。其人浑然不解中国武术‘根劲’之精要,对‘力发于腰’更是不懂,只知道挺直腰身,直劈为主,虽速度惊人,但力道有限,且一刀不中,惟有回刀再砍。这样刀法,取胜全凭速度,刀若不轻,那有胜算?我师洞察其弊,将其刀法融入中土之双手剑,创出单双手皆可挥洒自如的刀法,其精要在于根劲和反手刀,辅之以灵活步法,这就不在乎刀之轻锐而在于凝重犀利,可兼用于马、步战。因此泼风刀较一般日本刀长两寸,刀背也浑厚几分,质心稍靠前……恰是日本刀之克星!天郎由此功成也!”
当初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至少有六个以速度闻名的日本高手和李天郎正面相格,势大量重的泼风刀将对手的兵器崩飞不说,还顺势反弹伤及主人,让这些高手根本无法发挥他们的速度优势。而那个以左手突刺“龙蹶”绝技享誉日本的神影刀流高手赤贺重太郎则被李天郎快若闪电的反手刀击败,“唐流”刀法因此一战成名。又经过在高丽和安西数年血腥战斗的锤炼,李天郎的刀法,确实已是登峰造极,罕有人敌了。
丁桑和高云舟张大嘴巴,频频点头,连连称是。
“老身算是真开了眼界,将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胸襟坦荡,乃大丈夫,真英雄也!既然如此,老身就将波斯制刀之法详尽告之!”丁桑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嘿了一声,朗声说道,“日本制刀,在于铁、水、火三要,波斯大食制刀概莫如此,但确自有秘诀。波斯大食宝刀之精,一半来自工匠,一半则来自独特之制刀铁也,此天下神铁,皆来自天竺之乌兹,称为乌兹铁矿,包括大唐在内的诸国每年重金购入不下万斤。此铁冶炼前细细研磨成粉,经历三两月的火炉冶炼,制成铁饼,此道工序,能成功者不所十之一二。其间火候、配料、以及炭粉的使用皆仗工匠之技艺, 其精要在于两个火候,一是烧结铁饼时的火候,次之是将铁饼锻造拉长时的火候。此外,成刀的厚度和原来铁饼的厚度之比也要拿捏得当,否则功亏一篑!日本刀和中土制刀在于包钢和煅打,而波斯大食制刀虽也有煅打但基于冶炼和铸造,这是最为相异之别。由乌兹钢制成的刀剑,其结晶花纹来自矿石本身而非锻造淬火,刀身锋利而富韧性,重量弧度自成一家,其品质想在日本刀剑之上!”说到此处,丁桑意气风发,须发皆张,自豪之情大为飘逸。
“啊,师傅所言非虚,我想起来了,那日激战,那个投降的大食武士在我面前折弯其刀,我见他虽然将刀彻底折叠,但刀却未断……”李天郎讶然道,“现在想来大食刀之韧性,的确匪夷所思!”
高云舟掂掂弯刀,单手操持颇为吃力,但力劈之下,霍霍生风。“好重!偏生却是单手,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你要是看见大食武士们用刀,就不会这么说了!”李天郎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索性一并告诉我罢!今日算是没白来啊!”高云舟少年男儿,禁不住热血沸腾。
“那大食武士经常单手挥舞沉重的大木槌,以锻炼用刀手臂,其间的艰苦也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丁桑说,“以至于经常需要靠伊斯兰教义和阿訇来激励,否则大食那来的那么多精兵猛将!”
“大食工匠的制刀之技,可有师傅功底?”李天郎问道,“产量又是如何?”、
“经过多年磨练,大食工匠已得真传,其新近征服的大马士革地区已经成为最大的兵器生产地。至于产量,不可得知,倒是听说乌兹铁矿连年价格大涨,想必用量极多……”丁桑左手泼风右手弯刀地看了看,喃喃答道,“大食倒也罢了!李将军看来曾长居日本,对日本看法如何?”
李天郎一愣:“师傅的意思是……”
“哦,无妨!只是感觉异样,”丁桑说,“吾祖父常言:民风显于兵刃,利器凝之于神。大食人乃游牧民族起家,生性自由散漫,刚猛率直,喜欢疾马冲锋,一击得手,劫掠如风。因而大食弯刀沉重利劈,直来直去,但恐过于张扬且贪心太甚,力竭之后恐难持久;而日本兵器,得真传与中土,却俨然自成一家,且喜数典忘祖,骄横不可一世。仅仅兵器一隅,即倾全国之力糜费千万之财予以精造之,足见其尚武情节之深,崇尚暴力之甚!区区一远海弹丸小国,却韧性激扬如斯,断不可小觑!我所见识之日本兵器,尽皆嚣张凶悍,轻灵快捷,勃勃野心森然其上,日本一族,看来将是乱世之源也!”
“哈哈!”高云舟畅怀大笑,“芝麻钉大的日本,难道还能成什么气候!他们哪一次不是唯唯诺诺派来遣唐使来我朝顶礼膜拜?必恭必敬地向我天朝讨教?要不是海路遥远,日本还有命在?就算是人手一刀,而又人人勇悍,难道还能挑战有百万雄兵的大唐?大军那怕人射一箭即可塞填海峡,我大唐子民人啐一口既能陡涨江海,皆可尽没东瀛!丁师傅真会说笑!”
李天郎默然不语,突然想起了庐原武直,那日在骊山的邂逅,他就感觉到这位昔日玩伴的眼睛后面,闪烁着令人不安的躁动和贪婪……
李天郎和高云舟告辞丁桑,出得兵器铺来,四顾不见公主,两人又不敢走远,只得在旁边一名为“溢香阁”的茶楼坐等。茶楼不大,但生意却是极好,十来张桌子几乎座无虚席。大街上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喧哗,一股人潮正闹嚷嚷地四下散去,天真的孩童尖叫着穿行在人群中,互相抛扔着残花和不知什么色彩绚丽的小物件。
“嗯,不错的蜀地新安茶!”高云舟呷口热气腾腾的茶,“用的可是饼茶之法?”
“这位公子好眼力,当是行家!”口齿伶俐的小二翘指赞道,“不仅用的精制饼茶,本店煎茶技艺也是长安茶肆翘楚。公子再饮一口,看看这茶有何三异?”
高云舟很内行地呷了一口茶,闭上眼嗯嗯有声。“香醇优厚,除茶之外,似又加入苏椒之物……”
“正是!那是本店秘方,如若无此,何敢在京城开店!” 小二得意地说,“一般茶肆,既不可得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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