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的人都知道,类似墨莲的珍奇之物根本不是出自涪陵泷家,而是生长在当今武林盟主的辖地洞庭西湖,西亭世家。
这便奇怪了,一个低调本分的小倌查不出来历也就罢了,如何能在熟知江湖大家的前提下刻意隐藏自己真实的认知?他明明就知道墨莲的出处不是泷家而是洞庭西湖,可是他不说,而是故作无知的顺着太初的话顺了下去。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藏拙反而成了他暴露的弊病。还有叶溢清,好好的一个“季管家“却经常大半夜的不在房里,一次两次便好,次数多了却又不让人抓到痛脚,不会很奇怪吗?还有桃九苏的“死”,现在当然明白是艳殇的诈死之计,可是当初与大家朝夕相对的一个人突然没了,连季太初都觉得有那么些个揪心,如红殊和沽赏这般平日里地位相当也算有些亲密的伙伴,竟然阻拦他去衙门领尸首?……
所以,不要说他敏感,也不要说他城府深,他明明给了所有人最公平的机会。怪只怪彼此都习惯了生活在谎言里,可是你们的谎言越来越不逼真,迫使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过之后,好不容易熬到他们如愿以偿的揭开“真相”,他还要故作惊讶状好慰籍群众的虚荣心,他不累么?好吧,他不是怕累,毕竟人生处处都是精彩的欺骗,可是他不怎么喜欢欺骗,或者说是,很不喜欢。
27内鬼
当季太初躺在凤阳门总坛里的凤榻上养精蓄锐时,同一时间的菖蒲宫里正乱成一团,前所未有的低气压笼罩在上空,尧山上铅云低垂,颇有暴风雨灭顶之势。季太初在这边翻了个身懒洋洋打着呵欠,身旁有绿衣少女为他打扇揉肩周全一切,那一边叶溢清正吐出一口鲜血踉跄两步,被思无邪眼疾手快半抱在怀,后背挡了艳殇一记犀利的掌风。头顶一道闪电劈下,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滚滚遮阳蔽日,太初把玩着翡翠念珠眼神有些恍惚,而菖蒲宫里,艳殇惨白着一张脸的立在床前,眼神有点涣散,想象几天前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缠绵……
时过境迁。
大长老妄第蹙着眉面色凝重,说:“宫主,季长老是被掳走的。”叶溢清不过离开极短的时间,甚至不曾感觉到有刺客的气息,菖蒲宫上下九曲十八盘处处是机关,且昼夜变幻破除的方式截然相反,不懂得其中缘由的人根本不可能走的近来,更何况他来的地方是堕天泉,是艳殇的寝宫。温和说:“宫主,会不会是老宫主或者做的?”熟悉这些机关暗号走势的人并不多,除了在场的这一些外,就只有前一任菖蒲宫宫主,也就是艳殇的父亲艳殊,以及季太初的父亲季墨白。“不可能。”思无邪伸手擦掉嘴角的鲜血,对于之前艳殇盛怒时毫不留情的出手似乎半点都不在乎,叶溢清推开他勉强站稳脚跟,脸色却还是煞白如纸,体内真气四处乱窜,显然是受艳殇之前那一击而内伤大现。思无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老宫主现当与墨白长老一同呆在皇宫里,大漠明勋邱重月已经来到中原,墨白长老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出来自投罗网……”“可是九曲十八盘的路线如此复杂难记,非是一朝一夕多能学得,此人却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事先已经掌握了菖蒲宫的的机关地图。”大长老妄第眼神一凛,年逾花甲却丝毫不减周身的精干之气。
“有人出卖我。”一直沉默不语的艳殇忽然开口,缓缓在榻上坐下,冷艳无双的凤眸眯成一线,眼底满是森冷的光,苍白如瓷的唇角隐隐勾起一道诡异的弧线,他慢慢的将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两位长老和左右二使,低低一笑,柔声道:“你们当中,有人背叛了我。”
嗓音低沉魔魅,却是寒气四溢。
“内鬼,当然是有内鬼。”
太初在纸上慢吞吞的写着,顺手剥了只乌紫的葡萄丢进嘴里,齿锋碾压,舌尖搅动,一口的酸甜甘冽飞舞四溅在口腔里,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毫不在意对面凤淮恙眼眸里斑斓的意味,吮了吮手指,又写到:而且我知道内鬼是谁唷……“哦?”凤淮恙眯起眼笑,视线落在季太初嘴角香甜的液渍上,张开双臂撑起案沿,身体越过案子直直抵达太初眼前,太初唇上一热,嘴角已被人偷了个香。抿了抿唇,就见凤淮恙眯起眼一脸飨足的笑,眸子里挂着闪烁的欲望。
太初怎会看不懂那熟悉的暗示,曾经两个人在床上多么令人面红耳赤的姿势和言语都没少做没少说,凤淮恙在他身子下面的时候始终都是温顺却又妩媚至极的,从不抗拒任何,即使太初偶尔索要无度他也会大方的予以成全,从前以为是柔顺万分的,而今看来却是心机甚深。此际对方又在用那无辜中带着迷恋的眼神看他,明明是极为柔软的潮湿,却会让他觉得乏味,太初想,自己果然还是喜新厌旧啊,或者比起喜新厌旧,他真的不胜讨厌被人欺瞒的感觉。
“你知道谁是鬼?”暗示被拒绝,凤淮恙没说什么,依然温顺的握着对方放在案子上的手,太初懒懒的半阖着眼任由他折腾,凤淮恙索性坐过来,手臂轻轻搂上太初的腰紧贴着他耳廓低低说着,“告诉我,好不好?”掌心一空,季太初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伸出食指沾了沾酒斛里的液体,漫不经心的在案子上继续写到:真的需要我告诉你么?凤淮恙,他是谁的人,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凤淮恙沉默了一下,眼底滑过一道微光,嘴角笑意慢慢淡了下去,良久,轻轻地握住太初的手腕,缓缓说了句,“你很聪明,太初,原来你一直都那么聪明。”
不,我一点都不聪明,我根本就是愚钝的,非常愚钝。太初眼中有一秒的失神,垂下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浓郁的靛青,表情有些疏离淡漠,让人看不出真实的情绪。他顿了顿,用手指沾着酒液在案子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细作。“你……”凤淮恙一怔,眼角微妙的跳了一下,眸子里深沉一片,片刻忽然低笑了一声,有些无奈有些苦涩的笑意,凑上前浅啄了一下太初的唇,呢喃着,“不要这么聪明,不要知道的这么多,否则我怕我会,我真的会……”
伤害你。太初。你知道的对不对?你一直都知道,所以在我出现的那一刻,你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讶异,亦没有失望与惊喜。我是多么希冀能够在你眼中看到淡定以外的情绪,可是太初,你没有变过,从半年前我与你相遇的那一刻起,你不曾为任何人改变过任何。艳殇数月以来的折磨让你曲意迎合过,他的激烈也让你无力屈从过,可是你眼中的淡漠与疏离,那样温文俊秀的微笑里包涵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谦顺客气,这样的感觉,从未在你身体里流失一分一毫。我应该庆幸还是悲哀呢?我得不到的,他艳殇也得不到。
“我只是个哑巴。”太初微微张口无声的说,垂下眼睑的动作有一瞬间会让人误以为是恭顺的柔弱,从凤淮恙的角度侧看过去,只见他眼眶中盈湿的漆黑雾珠,浑圆颤动,阳光打落在他长直的睫毛上,暴露了尾部一小段暗金色的枯槁,有点像枯叶蝶合拢的扇翼,惑人万分。凤淮恙愣了愣,情不自禁的伸手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从那一双瞳孔中读出无言的顺遂,终于忍不住吻下去,舌尖轻松撬开他闭合的齿棱,凤淮恙的呢喃像一串动听的风铃在半空中浮动着,他说:“太初太初,你永远都知道怎么样让对方心软……”
只要他想。是的。太初安然的闭上眼,享受着与记忆里颇为相似的久违的吻,一如既往的缠绵悱恻,吻到情动时,他也会反手扣住凤淮恙的后脑,翻身拖着基本上已经痊愈的削瘦身体自然压过去,两人就在榻间纠缠着接吻,从暧昧的点滴的轻啄到舌与舌之间淫靡放荡的勾吮舔噬。但只是接吻,太初不会对他做出其他举动,甚至于吻到情动时凤淮恙会握住他的手慢慢牵到自己身体上,二人衣衫都被磨蹭的凌乱不堪,炙热肌肤之间只隔着那绯薄的丝缎织锦,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理智,太初不得不开始佩服起自己的忍耐力。
轻轻抽了吻,光洁的银丝闪烁在二人唇齿之间,凤淮恙妩媚的眼睛里已经浮现出一片欲望的红昏,斑斓美妙,压抑着喘息并抬起膝盖摩擦着太初胯下微微抬头的热物,低低的软软的唤他:“太初……”“不要勾引我。”太初眯起眼戏谑的笑,唇形优美开合,在这样暧昧的场景里尤其引人遐想。然而手却在下方牢牢的扣住对方顶在身下的膝头,不轻不重的卡住,淡淡道,“我不想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淮恙,你明白的吧?”无声的语言,微笑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凤淮恙在那个瞬间感觉时光飞一般倒转回他初到“食色轩”的时候,当季太初一掷千金买断了他所有的陪客时间,当他被拥着走到后苑与曾经盛宠一时的男倌慎雪相遇时,那令他觉得有些失落不安的一幕幕。
慎雪的奋不顾身,慎雪的强吻,慎雪一次又一次设计离间他们,慎雪在季太初过夜的酒里下了极品红药……种种作为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唤回季太初流失的喜爱,其实他还是那么温柔的,只是比起从前多了一份客气和疏远,那是他对自己现任的情人兼床伴理所当然的尊重,可是对于慎雪而言,那却是最痛苦的结局。一次次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擦肩而过,哪怕他极尽丑化自己用各种他讨厌的卑劣的手段去吸引他的注意,可是到最后,太初终于敲开他的房门时,只是垂下眼睛微笑着说了那样一句话。他说慎儿,我不想要忘记与你曾有过的美好记忆,那是出于对你的尊重,所以不要再逼着我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好吗?
那样的季太初无疑的温文有礼的,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完全大度完全顺遂让人无法从心里生恨,只能抵死的怨怼,却舍不得遗忘他说的任何一句话,舍不得忤逆他的意愿,舍不得看那双美丽的温柔的眼睛里多出一分寒冰。他到最后都还是让人爱的恨不起来。凤淮恙那时只觉得他并不是如想象中柔情,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