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一直以和为主,如今你接收流民,前日又歼了一队马贼……这可如何是好?”张敬唉声叹气,“这,这若是让相爷知道……”
陈昀拨着手中的茶盏,淡淡道:“马贼若不歼灭,难不成是要养起来供着?”
这剑眉星眸的年轻将军表情言语虽温和,总是带着笑意,可偶尔飞来一个眼神,总是叫自己心下一凛……听说在临安之时,他便是不惧吴相的……张敬心里打了个突,勉强笑了笑:“可是就怕妄起战端啊……”
一旁的纪源忍不住,便插口道:“张大人,起了战端,那是我等武将之事。大人何惧?”
陈昀轻咳一声制止了他,笑道:“张大人刚到,不如先休息着。等我防务巡查回来,再与大人详谈。”他使了眼色,纪源便带他离开了。
陈昀亲自来到校场,与士兵一道练了阵法,看看天色,已快黑下来,想想将那张敬晾在一旁的时间已足够了,便回身去营中。
哪知还未进门,传来急报:“大人!”
陈昀停步,转身道:“怎么回事?”
黄昏起雾,斥候探得并不清楚,只知对岸扬帆而来的约有数十只船舰,气势汹汹的往南边开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人的嗓门甚大,说话间已聚拢了不少士兵将官,听完之后便又都望向陈昀,不知他作何打算。
陈昀尚未开口,门帘一掀,却是张敬走了出来,脸色煞白,向陈昀道:“陈大人,此事万万不可……”
陈昀跨上一步,轻而易举的将张敬“请”回了帐中,又微笑道:“张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等我回来再说。”
张敬死死的上来拖住他的手臂,摸索出一张纸道:“陈大人,丞相手谕,不可妄开战端啊!”
陈昀接过那张纸,却一眼未看,轻轻一抖袖子,便将张敬甩落在地,转身出营。
他一出门,便被众人围在中央。因前几日的歼围马贼,此刻人人都跃跃欲试。
“大人,怎么说?”
淡雾渐起,身长玉立的青年连眉都未皱,平静道:“张大人带了朝廷旨意,命我等奋勇杀敌。”
众人不掩兴奋之色,皆领命而去。
水师早已接到命令,冬日枯涩的芦苇荡中,艨艟大舰十数座,掩护的小艇侍立两边。
陈昀登上战舰前,回望属下,俊朗的脸上平静无波:“诸位,朝廷素日养我,我当死战为国。”
风声怒吼,而陈昀的话语,却清晰的传入每一个将士的耳中。
“水战战术无他,大船胜小船,多船胜寡船,如此而已。”他抬眸望望这迷蒙天色,忽而微笑,“战胜之后,再与诸君痛饮。”
此刻已有斥候将情状交代明白。原来今晚又有越人偷渡,驾了三艘小艇一路往南。哪知被真烈军队发现,竟穷追不舍而来。这边越军遵照陈昀嘱咐,待小艇驶近,便放箭掩护。真烈人退却之后,卷土重来,声势颇为浩大。
陈昀望着眼前寥廓江面,雾气却浓了起来。他低声发出号令:“以我所在舰艇为中心,编组成楔形,不可擅自脱离。”
对方的二十余艘舰艇,数量不多,队型更是散乱,不过仗着一时的勇气,又觉得越军向来不敢回应自己的挑衅,便一口气冲了过来。
哪知这一次,等到驶近,却发现对方的舰队仿佛沉默而古怪的巨兽,早已潜伏着,就像在等待这一刻,可以全力撕绞。火箭、扔石机已经迅速的让几艘舰艇沉没。事实上,甚至不用这些武器,只凭着越军大舰的庞然身形,便足以撞碎对方舰艇。
这一战果然就如陈昀战前预测的那样,甚是轻松,对方舰艇在毁去大半后,开始逃脱。越军紧追不舍,过了淮水大半,对岸忽起火光之色。陈昀凝视半晌,听到侦查艇报告,说是真烈军来了数十艘小舰,皆人力划行,迅捷无匹的向己方行来。
此时月明星稀,陈昀立在船头,脸色微变,示意旗舰暂停行进,而周围护卫小艇上前。
有将领追得兴起,便不服道:“为何不乘胜歼灭?”
陈昀也不生气,只淡声道:“诸位有所不知。我在福建与海寇海战三年,于天象略有所知。诸位看此刻风速减缓,大艇就不够灵便。此刻若是被小艇追上,再为火箭所袭将帆布烧去,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那些追来的船只上果然开始源源不断的射放火箭。幸好陈昀早有准备,竹筒做成的水龙开始往帆上喷水灭火,与此同时,有越军小艇靠近了对方,双方船只一撞碰,立刻跳上对方甲板,开始厮杀往来。
越军因前日大破马贼,在肉搏中也不再畏缩惧怕,加之己方人多,更是勇气大增,不过小半个时辰,竟将敌人消灭干净。抹了抹脸上血迹,这些士兵站立在船甲上回撤之时,一个个时不时查看自己手上刀刃,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手刃了敌军。
回到军营之后,人人均是兴高采烈。陈昀见张敬呆呆坐着,笑道:“大人不喝上一碗么?”
张敬脸色变幻数次,终于站了起来,大袖一甩,声音虽大,却带了些战栗:“陈大人,你……明知朝廷曾下禁令,不可与真烈开启战端,还……如此行事!你!你!你!”
连说了三个“你”,张敬忽然想起此次打了胜仗,就算想要责怪,也无从说起,只怕皇帝还会大赏——这样一想,面子上愈发的挂不住,拂袖而去。
众将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道:“陈将军,战前你不是说……”
“吴相确实关照下来,不可轻启战事。但是诸位不用担心。若是战败,陈某自当一力承担。”陈昀淡淡一笑,面沉若水,仿佛说得不过是一件芝麻大的小事,“战胜,实乃诸将之功。我自当上报朝廷,为诸位请功。”
一时间营帐中只剩飘影不定的烛光,和人人强自抑着的呼吸声。
这一战,实是激发了诸将的血性。长久以来,武将在朝廷上不得志,对真烈又惧之如虎蛇,这口窝囊气憋到今日,终于算是稍微纾解了些。
而这位新来的陈大人,既不贪功,又有胆识,着实和以前见过的统领大不一样。
片刻之后,那人长身向陈昀一揖:“日后赵潜跟随将军,死战为国。”
又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向陈昀行礼,声音极轻,却又沉重:“愿追随将军,死战为国。”
陈昀一动不动坐着,清亮的目光深处滑过一丝动容,受完诸将之礼,方站起,慨然道:“诸位都是我大越热血男儿。护我国土、不受外族欺凌,将来跨过淮水,收复失地,陈昀愿与诸位一道,不死不休!”
这并不起眼的一战,史书上作如下记载:
昀风骨伟岸,御军严而有恩,屈诸将,使士兵争为之服役。经此一战,帅得士死力。越军风俗为之一变。
阿思钵赶到颍州之时,恰好听闻前方与越军接了一小仗。他的脸色微微带了几分不豫,下马之时一言不发。一旁候着的颍州知府与诸将都瞧出这宣抚使大人心情极差,唯唯诺诺的将他送进府中,便告辞。
入夜,有仆役上前来问在何处用膳。
阿思钵想了想,折廊右转。他虽不说话,可手下人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忙的去准备了。
谢绿筱自烛火前抬起眉眼,登时表情一沉,转身背对着他而坐。
下人布完菜,便悄声退出去了。
阿思钵在桌边坐下,拿了碗筷,慢慢的夹菜细品,神态甚是自在。
谢绿筱重病初愈,本就无甚食欲,加之这饭菜香味颇浓,她便皱了皱眉,往一旁躲开,只把窗打开了。
“又发什么疯?既不吃饭,还要坐在这里吹风?”他的声音在自己身后沉沉传来,长臂一伸,又把窗关上了。
“吃完了就快走。”谢绿筱靠着锦榻坐下,皱眉道,“一屋子肉的味道。”
他重又在桌边坐下,闻言便一顿,笑道:“那你爱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不论是什么,但凡你在我身边,我都吃不下。”
阿思钵笑笑不语,大约是刚刚沐浴过后,他乌黑长发未干,便拿了支簪子随意挽起,清雅俊美。他吃得甚慢,很是斯文,最后唤过侍婢,漱了口,又取锦帕拭了拭手,才笑道:“你真不吃?”
谢绿筱依然不语,他便转头道:“言姑娘不吃,撤了吧。”
等到侍婢给屋内重新熏了香,再离开之时,谢绿筱才冷冷转过头去,讥讽道:“怎么我又成了言姑娘?我可不像某些人,拿个假名儿来骗人,鬼鬼祟祟……”
阿思钵并不生气,微笑着听她说完,方道:“给你取假名也是为了你好。这几日边境上不太平。若是这里的人知道你是越朝陈昀陈将军的青梅竹马,会做什么来,我可拿不住。”
谢绿筱猛地听到陈昀的名字,下意识的从榻上坐了起来,直直的望着阿思钵道:“陈大哥?他出什么事了么?”
谢绿筱重病之后又日夜兼程赶来了这里,比起之前的玉润娇俏,大为清减,脸色近乎苍白透明,此时因为紧张,脸颊上便透出一抹淡红。他不动声色的凝视着她,忽然觉得跳动的烛光下,少女的眼神宛如流波,搅得自己心中起了些莫名的波澜。
“你很在意?”他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手中的茶盅,“想去见他么?”
谢绿筱张了张嘴,他既不可能放自己走,那么这些话多说无益,便再也不愿开口了。
阿思钵如闲庭散步般慢慢的走至榻边,俯身下去,扳了扳她的肩胛,微笑道:“他前些日子被抓了,如今正被囚在颍州。”
谢绿筱身子被他扳过来,不得不转过身直视他的幽黑的双目,隔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越笑越止不住,又因为咳嗽,呛得流出了眼泪。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拿这个来骗我。”谢绿筱昂然扬起头,小小的脸上满是骄傲与自信,“陈大哥会被抓?要是真遇上了,你们这些蛮夷不被打得落荒而逃就算是大幸。”
明明是戏谑之语,他本意也不过与她开个玩笑。可是她这般说完,阿思钵极为俊美的脸却覆上了一层严霜。
假戏真做。
如今目光的焦聚之处是谢绿筱娇嫩洇红的唇,近在眼前,离自己不过数寸……带了挑衅,轻轻的抿着,露出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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