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可以一剑以动江湖,他不在乎时间的长短,只要尽可能的了解这个并不熟悉的世界。
待真正了解了罢……剑技无界而江湖有界,他总能将剑刃划向即便现在是未知的世界去。
可偌大江湖,世间能有几人懂?
客栈已剩下不多的人。南宫即墨轻抖衣袖,饮尽杯中最后一点茶水。提起桌上流云剑,刚起身,剑却被一把长刀按下。即墨并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他深知自己没有任何江湖经验,开口说话便无异于自找苦吃。
“你和行云剑客是什么关系?为何流云剑在你手上?”
那人沉声道,细细打量着即墨手中长剑,一丝奇异的笑泛在面上。
“你有必要知道么?”即墨简短的吐出几字来,抽出剑准备离开。三月来始终无事,却不想今日便碰上这般难缠的家伙,即墨不愿再做停留,索性离开。然而那人没有阻拦,只是平平开口道:“你师承于此吧?他是你师傅?”
“是。”即墨也只淡淡回答。脚步却慢了下来,停在门前。
“看你的样子也不过是才出师吧……嘿嘿…小毛孩子,倒是能在洛阳城安静的待上了三个月。”那一边的人只一眼便看出了即墨的身份。即墨暗自惊讶,然而听到‘小毛孩子’这样的定位,不由微微一怒,丝毫没有听出来人暗含着激怒他的目的。即墨愤然转身,打量着竟对他如此不屑之人。来人墨衣,极黑发色间仿佛泛着冷冷蓝光,似不像是中原武林中人。来人手中长刀竖立在地面上,半张着眼,同样打量着即墨。
——即墨啊即墨……这般倔强如你……将何以为继啊……
脑海中蓦然涌过一句话,似乎早已忘记出自谁言。然而只是一瞬,即墨便不再去思考这句话是谁说的,握紧了手中的流云长剑,冷然看着对面似乎不怀好意的男子。十年来他那样骄傲,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即使是在临行前对师父所行的大礼,头也是微微上扬的,然而今日却被一个如此诡异的人所不屑,即墨怎能忍得下去!他只是极力克制着,冷冷道:“那又如何?”
他既已做好打算,这半年内绝不生出任何事端来,那么便尽量不动手,可若这异族之人果真欺人太甚,他倒可以试一试手中流云究竟如何。还有,剑技……师父临别之时既说自己下山后需得历练自己的剑技,今日在此不妨一练。
“不怎样……只是流云剑居然也能传到你手上……真是可惜了……”来人似乎真的有意令即墨动手,继续用一种奇异的语调挑衅道。这般露骨的挑衅已然令即墨着实难忍,剑已脱鞘,冷光只一现,便已横在来人面前。即墨提高了音调,愤愤道:“你究竟是谁?!又为何会在这里?”
然而来人却是一动也不动,很利落的回答即墨:“呵…你这阵势,是想和我打架么?我是谁告诉你也无妨,知道我长光的除了那些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你莫非是想来送死?”来人轻笑着看着即墨,客栈里的人早已纷纷逃了出来,一阵风夹着雨点荡了进来,来人前额的头发微微翻起,露出一道箭伤。
那道箭伤……即墨已然将要克制不住,然而只觉得那道箭伤熟悉极了,似乎是近日来自己听到过的最多的一人……昆仑魔教教主座下的一个弟子……他尚无法确信,只是将剑横在对方颈前,两人便这样静静对峙。
“我来…不过是接到传书说行云剑客十年前收的那个徒弟竟然破了行云阵,便来会一会能破开行云阵的究竟是什么人……却不想是你这么个小孩子…”来人顿了顿,笑道:“你这一破,呵呵…只怕你……罢了罢了,想必你功夫也不会如何到家,我何必在此陪你消磨时间。”来人话语中已然有了离开的意思,然而却没有一丝将走的样子。即墨没有在乎来人的这句话,只剑逼进了一分。
“怎么?真想动手啊?好个狂妄的小子!”来人继续笑道,然而眼睛中却没有笑意,只是仅仅盯着即墨的表情。即墨着实受不了来人的再三挑衅,狠狠咬牙道:“你……!”便倒转剑柄,划向来人。可来人举刀便挡住剑的来势,缓缓开口道:“等等!你若要打,我们来立个约定,如何?”
“随你。”
即墨忽地便觉得无趣。他只想尽快和来者分出胜负来,“随你”二字便脱口而出。来人缓缓道:“你若胜了,我便任凭你发落;可你若输了,便要加入我教。如何?”
“哈哈哈……我南宫即墨虽不是什么武林侠士,却也对你们所谓魔教了无兴趣……为何要加入你们?”即墨长笑,不免觉得来人口气未必太大了些,自己若是赢了,他便会听凭自己,这固然好,可若自己输了,要让他加入魔教,日日在别人眼底下做事,受人管束,自己怎会这般?因而这一战,自己定然是要胜的。
来人只是定定道:“你一定会加入的。打赌?”
然而话未说完,眼前便是寒光一闪,南宫即墨瞬息已挽出数十剑花,直直向黑衣人刺来。来者只当不过是虚招,斜过长刀只去接中间最为凌厉的一剑。然而南宫即墨似是的确被来人之前激出了杀气,这十剑竟然均是货真价实的!怒气已然化作了剑气,即便来者封住了其中一剑,另外几剑依旧不减来势。来者方才意识到,连连向后,足尖挑起一张长凳堪堪挡住袭来的剑光。
“行云剑法第一式?呵呵,果真厉害!我倒小瞧了你!”
来者虽躲得及时,却还是被剑气划碎了衣角,然而他依旧讲的出话来。即墨冷笑着收住剑势,缓缓道:“原来你也不过如此。方才的赌约,未免下得太大。”即墨虽是说着,周身仍是被剑气护住,三月来他也曾大大小小观过几场江湖中人的比武,也深知决不可对对手掉以轻心。这些防御,在他看来已然是再安全不过了。只等对手攻过来便是。然而来人并没有动,只是紧紧盯着方才即墨使剑的手腕,仿佛在细细回味行云第一式。对手未动,即墨自然也无法妄动,只是同样在揣测着对手心中所想究竟何物……然而,一刀已经直直劈了过来。原来方才来者也已瞧出即墨不动的用意,是以使他静久分神,方一刀劈去。可剑气尚未殆尽,长刀去势一缓,即墨这才得以旋身避开,刀只是擦着即墨的身后划下。来者只是冷冷一笑,眸中泛起惨惨蓝光,似原本便不指望这一击得手。他的刀如同他反应的一般快,本看似沉重的刀,在他手中那重重一击落空后,竟然如同蛇一般绕到了即墨颈侧。
“我早就说过,你一定会加入的。因为你输了。”
来人笑着,可眉眼中依然没有丝毫笑意,他垂下手,平平一掌在即墨身上借力,掠开了数米。即墨只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不再看来者,方才那一战虽看似简单,然而他却仿佛是竭尽了全力一般,额上已布满一片细密的汗珠。
“可惜啊……我只见着了行云剑法的第一式,你便输了。”来人惋惜的叹道。不想即墨蓦地便睁了双眼,举剑道:“那我再让你领教领教其他十二式,我们再来!”他已然是将要冲上来了,然而来者却是倦倦道:“我却不想再看了……我如今只想让你履行诺言。你承认你输了么?”
“我……”面对着不争的事实,南宫即墨胸中只觉得氤氲着一股无名业火,不知撒向哪里,然而他在江湖中的第一战,的的确确是败了,只在三招之内便败了……
“我承认我输了……”终于,即墨吐出几个字。然而忽地又仰起头来,朗声道:“但我绝不会…绝不会加入那个莫名其妙的邪教!”
“你莫要不讲信用。”来者淡淡道。“你虽败了,只因经验不够罢了,你既能破开行云阵,底子想来不错。”
听到对手的一句莫名的称赞,即墨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缓缓合上剑,没有言语。“况且加入我教,你并没有损失什么,我们可以给你想要的地位,还有其他更多的。”
“我师父……”突然,南宫即墨轻轻说道。果真还是犹豫了,小孩子。黑衣来客暗暗冷笑道:“哦……对了,你还有个师父……不过,对一个死人已然不存在什么背叛了。”
“死人?你是说……师父他……”即墨彻底沉不住气了,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连连踉跄着向后退,讷讷道。
“不错。杀了他的人,不正是你么?行云阵乃他以性命为引制造出来的,行云阵破,制造者则必然离死期不远。”
——“那行云阵…呵呵…你破不了……即墨,你的性子实在是太倔了……不这般历练你却能如何?”
果然,当初师父便说自己是破不了的,可因他的倔强,却亲手杀了视他如子的师父!南宫即墨忽地便飞身出了客栈,跃上停在外面的马匹,向着城外百里的行云山庄狂奔而去。
雨仍在下着。
雨势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不远处狂奔的影子湮没。灯火摇曳,黑衣来者靠在客栈门前的柱子上,唇角泛起一丝无法琢磨的笑意,牵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追赶着前面即将湮没的影子。
病榻上的老者微微笑着,头向着外面轻侧,望向山庄的门外,双眼安详的闭着,以安静的姿势等待着相伴十年的弟子。即墨不由得跪了下来,冰凉的雨水顺着下颌淌进颈内,他毫无知觉的跪着,向来高扬的头颅终于低下。耳旁突然多了一个声音:“不想他居然撑了有三个月……不愧是名噪一时的行云剑客。”来者紧随即墨之后,此时身上衣衫尽湿,他抱臂立在即墨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即墨。
呵呵……他这一身的傲气,只怕也已消磨得差不多了吧……
一切都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唯独庭后多了一处坟冢。即墨默然刻下了墓碑,深深的嵌进了眼前一座新立起的土堆。最后看了一眼刻上去的字:
恩师行云剑客南宫习世之墓
“你愿加入我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