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唯独庭后多了一处坟冢。即墨默然刻下了墓碑,深深的嵌进了眼前一座新立起的土堆。最后看了一眼刻上去的字:
恩师行云剑客南宫习世之墓
“你愿加入我教么……我再问你一遍。”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即墨没有回头,只是一字字缓缓道:“好。我入便是。” 把一生交付与此……做一个刀尖舔血的杀手。罢、罢,本来他已丧失了一切,便意味着,失去了抉择的权利。
良久,他忽地便站起来,大笑着狂奔入连绵不止雨幕中。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浮生多愁恨
策马狂奔半月。从洛阳至西域昆仑之巅。路上的景致一寸寸变得苍白,仿佛一触即逝,点点散成青灰。
即使已入春。
然而整整半月,南宫即墨始终是沉默的,纵然早在白龙堆上便舍马徒步跋涉,他也不曾吐出一个字。只紧紧跟随着黑衣客攀上万丈昆仑,山巅的雪域极寒,从巨石坚冰之间蓦然抬首抽身,纵是一路攀爬,寒冷已然渐渐麻木了肢体,然而抬首后猛然看到那一片空旷,他仍是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不由下意识的紧紧握住手中长剑,顿了顿,抬脚随着黑衣人踏上索道。
索道轻摇,簌簌落下一串串清灵冰絮。那是如何的一片景象……寸寸洁白,索道如同一匹银练般倾泻到数丈之外,下面是凝固了的冰川,所踏之处了无痕迹。白雾自冰川之间片片弥漫,笼住了整片雪域,恍然间,竟像是曾经心底最为眷恋的那个所在……隐约可以辨认出不远处,坚冰上用剑锋刻下的三个字。
昆仑巅
师父…师父……对不起,弟子让您失望了……
在一片纯白中,他似乎是被扑面而来的空虚所窒息,而只有手中剑才是最为真实的吧……即墨默默注视着流云剑,那也是…纯白之中唯一的、不成色彩的色彩。从今后,将以此独为伴。
独为伴……默然接受那个高大的黑曜石台上静坐着的黑衣老者,抬起手指,让硕大的红宝石戒指触到额头,火一般的颜色带着火焰一般的温度,深深的烙刻在心底。即墨微微颔首,向后退了三步,表情木然,仿佛心底被蛀空了一般,空旷如此时的雪域,已然……已然不似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他的旁边,还侧立着数名剑客,年龄与他几乎相当,然而每个人的眼底或愤恨,或悲戚,都有些许的不满……难道他们…也是这般将自己败了进去……
面上一直没有表情的即墨忽地冷冷笑了笑,抬起头平静的注视着一切,如同接受了这般宿命的安排。
不接受能如何?既已败人手下,若不承认结果,只能愈发惹人嘲弄吧……
“教主。属下们已将中原各名家亲传弟子带来。只是……少了神兵阁少阁主柳离璎。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责罚!”
长久的安静中,大殿上蓦地响起长光的语声,那个看上去不可一世的人在所谓教主面前,说话竟是如此谦恭的语调,丝毫不带玩世不恭的戏谑意味。然而语声未毕,台下的一群少年却不由得议论开来,与魔教手下一战,独因年少,少年心性未泯,然各承名家,败在西域魔教教徒手下却也信守承诺,答应加入魔教,只是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个神兵阁的少阁主柳离璎,竟不曾败于魔教手下。那两次试剑大会作为各门派继承者的他们都是见过的,因而亦领教过她的功夫,他们几个世家弟子几乎每个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的胜过她。
那么,为何他们几个都败了,然离璎依旧安然。
入世不过三月,即墨并不是太明白他们为何个个面露疑惑。然而他却看见了高台上的教主面上愤怒的表情中包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种笑,竟如此熟悉……如同从前师父在花树下看自己练剑时的那样……即墨蓦地觉得脑中一阵阵晕眩与疼痛,他紧紧闭上眼睛,刻意不去触到那种复杂的目光。
良久,台上的教主才缓缓抬首,道:“长光,梵尘……你们去了五个月,只带来这十三个黄口小儿来么?”他加重了“黄口小儿”四个字,不理会台下几个少年的躁动,台下名作梵尘的紫衣女子抬头,似乎想要极力辩解,然而教主只摆了摆手,接着道:“不过也不必去追了……难得,中原武林还有几个人足以做我的对手……岁月不待人啊…其他的,也都已故了。”
教主起身,看也不看台下的人一眼,转身走向内室。然而台下群人终于耐不住,一个青衣的少年扬起手中银环,高声喊道:“乾元子!我们既是败在你教教徒手下,服输便是了,你为何又再三羞辱我们?!”真气凝聚,自环中圈圈荡漾。少年变换脚步,只是还未起身,台上教主却先开口:“双环门的摘星第九式,双环相连作三环,取人百会、听宫、 翳风三处。以速攻而取胜……我所言对否?”凝重的声音一圈圈回荡在偌大的空间中,仿佛巨潮一般,将少年内心的支柱毫不容情的轰然摧倒。
言讫,不理会台下尴尬立着的少年,缓缓步入内室。然而在重重幕帘前再次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是向身旁的绿衫少女低低的说了一句话,扔下一面令符便离去。
“梵尘、长光二人执掌武学传授,你要留意那个行云老头的弟子。”
少女轻轻应了一声,捏着玄色令符走下台去。急快的脚步扯动了一袭似水碧衫,即墨只觉得女子似乎在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只是极短暂的一瞬,便离开走远。然,即便是这样,在漫天的冰雪寒冷之中,他仍是触到了那一抹风中萦绕着的温暖的气息。即墨怔然立着,目送一线缥碧穿行在大片大片的白色中,纷扬起千朵万朵细碎的雪花,空灵落寞,一瓣一瓣的徘徊着。
天涯雪域……他自以为跃出了俗世,然而,这只不过是从一段尘缘中抽身跃入了另一条年岁的荒流罢了……
他注定不能够获得安宁静好,便也注定了在这条荒流中,深陷池渊。
从那之后,才是真真正正的初涉所谓红尘吧。他已明白,作为手下败将的他,连同那十三个世家弟子被带至雪域,只有敛眉低首接下作为被武林正道所不齿的杀手的结果。在整日昏暗不见天光的地宫,不断的修习武学,历练剑法,从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将自己化作一柄利器,尽可能学习一切置人于死地的招式,为了什么……心念至此,永远都是大片的空白。
不止的厮杀比试中,也只有那个绿衫女子的音容可以给予他最大的慰藉吧……每一场杀手之间的比试上,她总是静立在执掌武学的梵尘身侧,不言不语的看着即墨发出的一招一式。在那个眼神的静默注视下,他似乎回到了曾年在行云山庄的日子,那种不服输的桀骜心性再次渗透了四肢百骸,灌注在了剑身之中,促使他一次一次挥剑阻绝对手的攻击。
然而一心求胜,终于还是败下了一场。对手的一刀险些将右腕切断,狭长而见骨的伤口不断淌着血,他拖着流云剑一步一步挪动着麻木的双腿,腕上淌下的血顺着手指蜿蜒流淌,填塞了流云剑上刻出的细密的花纹。
扬手在剑上涂上一层雪,夜晚的雪域,天色极暗,冻风时作,即墨结衣半跪在雪上,用雪试图拭掉一丝丝涂染在剑上的血迹,寒风夹着细碎的冰粒,打着旋散在空旷的雪域之上。右腕仍在缓缓淌着血,在冷风中愈发的尖锐与疼痛。即墨拭剑的动作已然越来越迟缓,身形忽地晃了晃,他抽出左臂撑着地面,勉强支撑住了身体。然而身后忽然有一阵脚踏雪花的簌簌声响,即墨本能的抓起剑,雪还没有擦拭干净,猛然的扯动,扬起片片飞花般的雪片,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飞散的花雨。
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爆发之后很快便委顿下去,右腕上的伤口生生被扯裂开,血珠一滴滴洒落下来,逐渐绵延成线,在雪上淌出一片凌乱的图案。
然而身后的那个人只是急促的上前,轻轻握着那个不停地渗出血珠子的手腕,撤出纱布一圈圈包扎起来。即墨惊诧的回头,却看见了那个最为熟稔的面庞。他怔怔的看着面上犹自梨花带雨的女子,那一瞬,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斜斜没入雪中半寸。
“南宫即墨……你好好养伤。”纱布层层叠叠的缠绕,女子微微俯首,咬断了剩余的纱布,轻轻的打了个结,说道。“……多谢。”他张了张口, 许久才吐出断断续续的两个字,拄着剑,一点点站起身来。“我…我已经和爹爹说过了,他让你静心养伤,不用…和我比剑了……”
女子小心的说着,身上的绿衫在风中猎猎飞舞,夜色下如同一个黯然而不真切的影子,然而那声音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即墨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道:“你爹爹?乾元子?”
“是……我叫碧吟。”看到即墨不可置信的表情,名为碧吟的女子微微牵动了嘴角,缓缓地说道:“你们从中原来的人……为什么总是对爹爹那么充满敌意呢……爹爹他从来不想你们说的那样子……”
她忽然住了口,抬起头,歉意的笑了笑,道:“南宫即墨。你刚刚和那个人比剑的时候,他用暗器分散了你的精神力……你才…这样吧?”
即墨一愣,似乎不曾料到这般好像不谙世事的女子竟看清楚了每一招每一式,轻易地便说出了致他失败的那一招。然而惊讶还未曾从脸上消褪,碧吟突然拍了拍脑袋,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跳了起来,从袖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本微微泛黄的缥缃,递给即墨,道:“南宫即墨……这个给你,试着练吧……也许能有些用处。”碧吟浅浅的笑着,笑容在清秀的面靥上缓缓漾动着,明朗的双眸转也不转的看着目瞪口呆的即墨。她忽地一转身,跑开。曳地的长裙扫起一片白雪,宛如方才笑靥一般的纯净。
那个笑容,在一个转身的时间,如同烟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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