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曝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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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曝闲谈-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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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杂的端上盘碗,早有人把台子搭开。等到杯筷上来,安排停妥,天喜在旁边便叫拿边果。这边果就是瓜子。众人相让入座,自然是李继善首座,又单单留了二座、三座给张兆璜、周绳武,胡丽井坐了第四位,王霸丹坐了第五位,尹仁与汪老二挤在底下做陪。这时候顺林已经回来了,便上前斟过一巡酒,先生在门外拉动胡琴,顺林唱了一折《桑园会》的青衫子,大家喝采。相公饭的酒菜向来讲究的,虽在隆冬时候,新鲜物事无一不全,什么鲜茄子煨鸡、鲜辣椒炒肉这些鲜货,都是在地窑子里窑着的。众人吃着,赞不绝口。还有一样虾子,拿上来用一只磁盆扣着,及至揭开盖,那虾子还乱蹦乱跳,把它夹着,用麻油酱油蘸着,往口里送。尹仁说:“你们别粗鲁!仔细吃到肚子里去,它在里面翻筋斗,竖蜻蜒,像《西游记》上孙行者钻到大鹏金翅鸟肚子里去一样,那可不是玩儿的!”众人大笑。顺林便拧了他一把道:“你又在那里胡说八道了!”

    吃不到一半,胡丽井的二奎来了。尹仁便拍手道:“恭喜,恭喜!打着了头彩了!”胡丽井面上也很得意。少时,绮芝、红喜都陆续来了,惟有李继善的琴侬没有来。李继善忽忽如有所失,面上更露着一种惭愧之色,便道:“这王八蛋真可恶,他装红!顺林道:“你别怪他,他今儿可真忙!”李继善方才不语。忽地跟兔一掀帘子,冲着李继善说:“老爷的条子到!”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琴侬穿着倭刀马褂,款步而来,但是身躯肥胖,一双眼睛又是萝卜花,汪老二心中暗暗的好笑。见他望李继善旁边儿一坐,一声不言语。李继善便咕噜道:“好大的架子!”琴侬不听犹可,听了之后,焱欠地立起身来,说:“得罪了,我要上天和堂去!”说罢就走,也不招呼李继善。李继善这一怒非同小可,登时嚷道:“好王八蛋!明儿送他!”

    顺林劝道:“他是小孩子。李老爷,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

    李继善也无颜再坐,只得讪讪的告辞走了。汪老二送过,回到屋子里,说:“琴侬今儿怎么发起标来?”顺林道:“不怪琴侬。李老爷先前叫过十几个条子,半个大钱没有给。他今天来了,没有问他要帐,还算是好的!”众人方才恍然。

    这里胡丽井、王霸丹挥拳闹酒,闹到三更多天。汪老二道:“我也乏了,让我歇歇吧!”胡丽井、王霸丹方才罢手。一同用过稀饭,盥漱过了。胡丽井、王霸丹同叫套车,汪老二拦住他们道:“你们回到会馆里去睡觉也怪闷的,不如咱们来打小牌吧。”胡、王二人道:“有理,有理!”于是重新坐下,彼此谈天,一面又催尹仁快过瘾。他们谈天的当口,打杂的早把残席撤去,泡上上好的茶来。四人喝着,尹仁又抽了十几筒烟,这才精神奕奕。顺林儿叫天喜进去,拿麻雀牌和筹码,一面在套间那张红木小台子上点上四支洋蜡,照得通明雪亮。顺林替他们分好了筹码,叫天喜、天寿好好伺候着:“我告假。”说着进里边去了。

    这里四人扳位就座,尹仁便问:“我们打多少底?”汪老二道:“你怪烦絮的,一百块底么二就是了。”胡、王二人还嫌大,汪老二道:“算了罢,这还嫌大,已经再小没有了!”

    胡王二人只得勉强答应。四人打了两圈庄,没有什么大输赢。

    刚刚到得第三圈,顺林出来了,坐在汪老二身后。汪老二和他鬼混着,也不顾手内的牌了。不提防对家胡丽井中风一碰,发风一碰,自摸一索麻雀,三翻牌摊了下来了。一数是中风四和,发风四和,自摸一索麻雀十四和,二十二和起翻,一翻四十四,两翻八十八,三翻一百七十六。汪老二正是庄家,应该双倍输,足足三十五块二角。汪老二却毫不介意,尹仁也声色不动,只有王霸丹便嚷道:“老二,你真正害人不浅!”汪老二道:“与我什么相干?”王霸丹道:“这中风、发风不都是你打的么?”汪老二愕然道:“怎都是我打的?”王霸丹嚷道:“奇!奇!不是你打的,是谁打的?”汪老二细细一想,笑道:“不错,不错。然而也没有什么要紧。”王霸丹嚷道:“你固然不要紧,我们都得输十七块六角一家哩!”汪老二道:“老尹不是一样的陪你输么?他却一声不言语。你这样喉急,不怕他笑你么?”

    王霸丹方始无言。又说:“你叫顺林打几副吧,等你静静心再来。再要这样不顾人家死活,我们的帐都要你一个人认的。”

    汪老二道:“也是,也是!”便让顺林坐下,自己躺在烟榻上,一会儿便朦胧睡着了。

    顺林叫天喜到里面问师娘要件狐皮一口钟来,替汪二爷盖着,回头省得凉了他。直到又扳过了位,打完八圈庄,天色渐渐的明了,方才把汪老二推醒。汪老二揉揉眼睛坐起来,跟兔绞上手巾,汪老二揩过,便问:“怎么样了?”顺林道:“替你输掉了一底半。”汪老二道:“有限得很。”掏出靴页,拿出一张一百块的票子,一张五十块的票子,说:“你们拿去分吧。”三人中尹仁本是大赢家,赢了一百块;胡丽井赢了三十块,王霸丹赢了二十块。三人分完了,尹仁因为自己是大赢家,便给了屋子里人二十块。顺林替他们谢过了,打杂的端上稀饭,众人吃过,方才各自出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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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割靴腰置酒天禄堂 栽筋斗复试保和殿
    却说汪老二在顺林儿家摆饭,饭后约了三人打了一场麻雀。

    直到天明,算过输赢帐,伺候人搬上稀饭,大家用毕。胡丽井等纷纷告辞而去。汪老二在身上摸出一只打璜金表一看,已经到七点钟了。汪老二连说:“迟了!”便提了他那条卖估衣的嗓子,叫声“套车!”外面答应一声“嗻!”汪老二站起身来整理衣服,顺林儿忙着上来去替他穿马褂,扣钮子。汪老二整理衣服已毕,便说:“我走了。”迈步跨出房门,顺林儿在后相送,一面紧握着他的手说:“您今儿总得来一趟。”汪老二诺诺连声。顺林儿看他上了车,方才关门进去不提。

    且说汪老二回到尹家,已经九点多钟了。上了楼,倒头就睡。睡到天快黑了方才起来。尹家送上晚饭,汪老二吃过,便问伺候人道:“你家老爷呢?”伺候人回道:“老爷上天禄堂去了。”汪老二道:“是人请他呢?还是他请人呢?”伺候人回称:“人请他。就是前面胡同里的户部刘四爷。”汪老二道:“不是常常跟你们老爷在一块的刘理台刘四爷吗?”伺候人回道:“正是。”汪老二说:“我也请过他好几趟,今儿他请客不请我!我去闯席,看他怎样!”说罢,便换了衣服,坐车直奔天禄堂。在柜上问明白了户部刘宅定的第六座,一直从堂里走进去,拐个弯儿就是了。汪老二依言往里直闯,其时已有六点多钟了,正值上市,满院都是弦管之声,夹着大鼓书、二簧京调。汪老二寻着了第六座,跑堂的嚷声“客来!”里面有人打起门帘。汪老二定睛一观:一面坐着两位年轻的,面貌约摸是南边人,横头坐着尹仁,底下坐着主人刘理台。

    汪老二便嚷进去道:“刘四爷,您好呀!您请客,不找我!”刘理台听得声音熟,回过头来一看,也嚷道:“了不得了!老二找了来了!”汪老二接着说道:“你为什么这样失惊打怪!怕我吃了你的心疼吗?”刘理台一面让坐,一面骂家人,说;“刚才叫你们去请汪二爷,你们说汪二爷一早出门了。原来是你们躲懒,编着话儿哄我,明儿一个个和我滚蛋!”汪老二忙解说道:“我虽没有一早出门,可是起来得不多一会。或者是我的底下人知道我睡的正浓,不敢上来回,所以随口说了句一早出门,叫你死了心,别让他俩再跑腿,也是有的。如今瞧我面上,恕了他们俩吧。”刘理台这才收蓬。

    汪老二说话的前头,尹仁和那两个年轻的,都和他招呼过了。坐下了,便先请教两位年轻的尊姓大名。二人嗫嚅了一句,汪老二听不清楚。刘理台便告诉他道:“他们是哥儿俩,一位叫做江文波,一位叫做江澄波,江南镇江府丹阳县人,是上京里来会试的两位举人老爷。”汪老二记在心里。少不得江文波、江澄波也要问他的名姓籍贯。汪老二一一回答了。主人斟过酒,便让汪老二再要一个菜。这是北京的风气,凡客人后到,席上已要过菜了,总得让这个后到的客人另外要一个菜,以示恭敬。

    闲话休提。再说汪老二随便要了一个菜,便嚷着要叫条子。

    尹仁抿着嘴笑道:“你别叫了,一会儿就来,马上快!”汪老二诧异道:“怎么说?”刘理台见尹仁业经把那一重公案揭破,当下便站起来深深一揖,道:“大哥,你老人家总得恕我兄弟的罪!”汪老二更诧异道:“你不说我还明白,你一说我更糊涂了!”尹仁这才告诉他道:“他那天在你席上看见了顺林儿,他赏识了他,叫了他几个条子了。今天这局所以不曾约你,是怕吃醋,并不为别。他刚才看见了你,就嚷‘汪老二来了,这可了不得了!’名堂叫贼人心虚。”说到这里,刘理台在尹仁肩上拍了一下道:“你才是贼人心虚呢!”尹仁道:“我好好的替你在这儿打圆场,你不谢,还来拍我一下!我要是加上两句火上添油的话,汪老二不通你的刀子,算你天月二德!”刘理台道:“自己弟兄,好意思吗?”尹仁还说了一句道:“那倒论不定。”一席话说得汪老二开口不得,心里暗想:“这是刘理台割我的靴腰子,今天被我撞着,我倒要瞧瞧他俩的神情!”嘴里便说:“理哥,你太小心了!叫个条子算什么事,也值得请安作揖!你还怕我跟你闹醋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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