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新城冷笑了一声道:“是吗?若是不提,因何又要接她出来?三天之约又怎麽说?还要去拿了体己,双宿双飞是吗?”
四郎听了这话知道蔡煜定是将什麽都说与他了,怪不得娘子被他发卖,说来说去,终是自己害了娘子,当下缓缓说道:“我从前和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都由得你。我娘子好容易得遇到我,望我救她出来,如今我只求你说她哪里去了,其他都不再提了。”
罗新城道:“这般说来,你便认定是我藏了你娘子,不叫你知道?”
四郎低头道:“我知你对我的情分,这件事我不怪你,你说娘子在哪里,只要见她是好好个儿,咱们便万事不论,依旧生死在一处……”
罗新城便嘿嘿笑起来,不知如何四郎只觉得这笑声叫人听得想哭,只听他道:“我不知道”顿一顿又道:“知道,也不说与你知。”
四郎便道:“你莫非真要撕破脸?大家不好看?”
罗新城便望住他道:“燕四,我怎麽会信了你的?你要杀我,便只管来杀,别的话,又何必多说!”
四郎心乱如麻,只觉得乱糟糟没个头绪,看著罗新城的脸,想起那千般恩爱万般情重,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罗新城面上那泪却早已干了,连手背上伤口处的血也自止住,站在那里,只见衣裳下摆襟袖处都在微微颤抖,心里一软,因道:“你好好说出娘子的下落,你我便恩情两不相欠……”
罗新城道:“我若是不说呢?”
他冷冷地看著四郎,目光里全是痛楚与决绝,四郎再是鲁钝十分,却也知道,往日恩爱,从此便是镜花水月,一生美梦终是碎成泡影,将尖刀一扬,道:“那便手中尖刀说话了……”
罗新城却全然不惧,四郎尖刀堪堪送到,看他不闪不避, 连忙收手道:“快说!”罗新城便将胸膛一挺,那尖刀立时入肉,鲜血顿时浸了出来,四郎大叫一声,将刀往回一一扬,道:“那便手中尖刀说话了……”
罗新城却全然不惧,四郎尖刀堪堪送到,看他不闪不避, 连忙收手道:“快说!”罗新城便将胸膛一挺,那尖刀立时入肉,鲜血顿时浸了出来,四郎大叫一声,将刀往回一撤,便在这时,只听人道:“拿下!”
第十二章
脑中一片混乱,只见蔡煜带了许多人进来,一拥而上,将四郎捆成一团,四郎却只是直愣愣看著罗新城,看蔡煜扶住罗新城,撕开衣襟看他伤处,只见那血一团一团不住地涌出来,四郎顿时心痛如绞,睁大了两眼不作声,转眼间便被人拖将下去,眼前却只是晃著那一团团的血红,因喃喃地道:“你不能死,我不想杀你,不想……”
辰德宫原本是先帝的暮年时静养之所,这里景致清幽,树木葱茏,宫殿阔大,安静舒适,最适宜病人休养,罗新城受伤後,便被赵昀弄到这里来住著,这一日散了早朝,便命车驾往辰德宫来,在宫门前下了车,因命从人都退开去,自己一人进了宫门,却见罗新城披著外衫坐在树下,手里摆弄著一把精巧驽箭,看前头时,却躺著几只死了的锦鸡。
这些锦鸡本是地方官吏进上来的,一向豢养在宫中,极不怕人,因怕罗新城病中无聊,赵昀命人捉了几只放在辰德宫,只说与他解闷,不想全被他射杀,当下也不理会,走到他身边道:“外头风大,只管坐在这里做甚?”
罗新城便懒洋洋看他一眼,自转过头去:“你要把我关这里几时?难不成真要当成男妃纳进宫来不成?”
赵昀便笑了道:“还是这个脾气,不是太医吩咐的麽,伤虽好了,身体到底吃亏,多养些时日才是。”
罗新城看也不看他道:“养得好了又如何,不过仍是给你取乐罢了。”
赵昀因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你啊我的,你当朕是什麽?”
罗新城冷冷地道:“是啊,便是没规矩,你只管杀了我好了,你是皇帝,拾掇我是什麽难事麽?”
赵昀便笑,因看罗新城脸瘦了一圈儿下去,越发衬得双眼幽幽地黑,下巴尖削,到比病前多出几分荏弱,有些儿弱不胜衣的意思,因笑道:“瞧瞧,将朕好好一个气昂昂的小罗侯弄成这般模样,反倒叫人……”说道这里,便伸手指勾起罗新城的下巴,罗新城却连脸皮也不抬,由他勾著下巴,道:“陛下是要在这里来一场活春宫麽?”
赵昀心中不由大怒,抬手想打,转念又放下手来道:“罢了,我看你啊,被燕四骗得傻了,也骗得痴了吧?我早说过,那等蠢人,白瞎了你一片心。”
罗新城恨恨地道:“我自蠢我的,与你什麽相干?”
赵昀因命人摆了椅子在他面前坐了道:“我知你心里有气,却替你出这口气便是。”
罗新城便道:“你如何替我出?”
赵昀道:“我定他一个谋逆大罪,判个斩立决,岂不痛快?”罗新城阴侧侧一笑:“你以明君自栩,该不会为了个男宠就自毁名声吧?你那个宝贝史官司马老儿会放过你?在史书上树一笔,我便入了佞臣传,你多半也便是那断袖皇帝了。”
一语戳中赵昀心事,想起那个司马老儿也自怕,那老儿死是不怕的,只怕真的把朕写得不堪也是有的,因道:“随便治个罪名便是。”
罗新城咬了咬牙道:“我却有个铁证,他私通匪人,保管让司马老儿没话说。”
因叫自己的从人来道:“去, 回府里去,把我床头夹柜里的匣子取来。”那人应声去了,不多时,果然取了个匣子来,罗新城叫那人递给赵昀道:“这里头一包金银是他私放刺客胡海的谢礼,那封信却是青峰山贼头儿约他入夥的信,你交给刑部堂官,包管叫那燕四死得无怨无悔!”
赵昀接来看了,不由笑道:“人人说你奸似鬼,却还真是奸似鬼,那燕四可真是蠢到家,这等把柄怎好交与别人?”因叫人封了立时交与刑部,当下与罗新城笑道:“这一下他死无葬身之地,可出了你心头这口气?”
罗新城却闭了眼,道:“今儿这日头不错,倒要好好晒晒,这些日子连骨头都发霉了。”赵昀便笑了起来,一时内侍奉上茶来,赵昀便喝了一口道,只听罗新城慢幽幽道:“你别得意,你以为这便治死了燕四?嘿嘿,你倒是忘记了,他身上还有一道免死的赦命,哈哈哈哈哈,他如何能死?岂不闻皇帝无戏言,你即许了他免死一次,这番却休想要他的命了。”
说著仰头大笑起来,笑著笑著,眼角却渗出泪来,赵昀看著,良久无语,到他笑声止歇:“你对他,还真是痴心……却有何用?那般蠢人,连你心事也无法体贴得著,怎麽配你这般对他?新城,你的心事,除朕之外,无人能懂,天下虽大,如朕这般对你的,你哪里能找?你却如何偏要与朕作对?”
罗新城看著他,缓缓地道:“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圈套,专一要骗那燕四蠢猪上当,是也不是?”赵昀便点头道:“你到聪明,可惜燕四太蠢。”
罗新城道:“果然好计。我只是不知,你是几时知道我与燕四有私的?便是这一节想不通彻。”
赵昀冷笑道:“你以为朕十七岁登基,这些年平服海内,坐下这铁桶似江山,凭的是什麽?你与燕四在朕眼跟前弄鬼,朕岂有不知,一时不理,只不过是要叫你等死心塌地,如今他恨你入骨,你却也恨他无尽,这正是朕所要的,若是施威,用强拆散了你等,岂不闻禁果分外香?便是这等叫你自绝了念头,方称了朕心!”
罗新城道:“果然好计谋,我是被你骗过,真是何德何能,要陛下费如许心机。”
赵昀因伸手揽住他,喃喃地在他耳边道:“我固然施计,却也是你等自堕网中,若你二人真个情比金坚,我再施妙计你也不得上当。可是燕春头脑直如白痴一般,你虽聪明,奈何身陷局中,难免患得患失,既患得患失,便有许多顾虑羁绊,有顾虑有羁绊,便有可趁之机,朕看准你心思,巧布机关,你们怎麽能不入计中?”
罗新城看了他半晌,咬牙道:“是,我生平,只服你这一著,心计深沈,天下人都给你算计在其中,你算不算得出,我此刻心里却想些甚麽?”
赵昀一惊,顿时将脸便离著他半尺远,远远地戒备著道:“你想做甚?”
罗新城便放声大笑,直笑得直不起腰,半日才道:“你怕我杀你麽?你不是什麽都知道吗?你且猜一猜,我会杀你麽?”
他本在笑著,说到後来,却有些凄然,赵昀阴沈著脸看了他半日,一字一顿地道:“朕有的是法子弄死他,便有一千道免死赦旨,也管叫他送命!”
蒋进给了牢头些银子,里头狱卒是一早就买通了的,开了牢房,因道:“有话快些儿说,再多些时辰,我便作不得情了。”
蒋进忙点头称谢,提了篮子进了牢房,那房狭窄,满地乱草,却瞧不见人在哪里,看了半日,方见乱草里伸著两条长腿,裤脚皆磨破了,十月里的天气,却光著两只脚,许多血污在那里,两只脚踝处锁得牢牢地镣铐,连忙拔开乱草丛,果然见四郎伏在草堆里,似睡非睡,连忙摇了他几下,看看睁开眼中,却是披著一头乱发,因道:“甚麽人?”
蒋进便道:“四郎,是我。”
四郎坐起来,睁眼一看,道:“哥哥怎麽来了?却不怕我连累?”蒋进将带来的篮子揭开,却有半只鸡,一壶酒,四郎双手铐著,蒋进便将鸡撕开,喂给他吃,又倒了酒,四郎在牢里也不知多久,不曾吃过一顿饱饭,酒更不曾闻过,便一口一口,将那鸡和酒都一时吃净了,蒋进因叹道:“这好端端地,如何吃这样官司?”
四郎咽了最後一口鸡,对蒋进道:“不过为那些事,不提也罢,多谢哥哥来看我,我的官司,是必死的,却不要连累了哥哥,这等恩情,只好来世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