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罢了。
这日凌晨,一弯残月犹挂在中天,他被密探的叫喊声惊醒,原来送来了一份紧急军情。他不敢说出方国安的住处,一想到他正搂着白丽艳沉睡,恨恨地将密报丢在一旁。他的头脑还昏昏沉沉,刚想睡一个回笼觉,敲门声又起,他不耐烦地嘟哝道:“催命也该看个时辰吧?”对方道:“请速呈方将军,大事已不好。”他一看信封盖了火漆印,知是一封机密火速的军事信件,宿酒早已吓醒了大半,他从密探手中抢过战马,向山中的方向急奔。
等了好一阵子,方国安才出来,接过信件一看,顿时六神无主,半日作声不得。突然他对四护卫道:“你火速禀报马、阮两位大人,请他俩自作准备,方某已无法庇护他们了。”
原来信中密报清兵一半主力已突破富阳北峰山的关隘,因无雨久旱,富春江水仅及马腹,清兵从富阳渡江,已向明军包抄过来。
沈宗衡道:“是战是退,请将军早作决断。”
方国安瘫到在椅子上,放声大哭道:“这仗如何打,方某方寸已乱……”
白丽艳却镇定如常,道:“那将军也该快去召集部下,共商一个退敌之策,打有打法,逃有逃法。”
方国安好不容易止住哭泣,道:“白丽艳,你先等着我。”带领护卫慌乱下山而去。司徒青云刚要离开,白丽艳扯住了他,道:“你暗跟在他的后面,一有变化速来告我,切记!要抢在老头子的前面。”
司徒青云暗跟着方国安到了府第,方国安正坐在堂上等待文武属僚的到来。待了许久,仍不见一人。他跨上战马,一路急奔到了江边。
几日不见,钱塘江水已下降了数丈,风平浪静,清兵已将大小战船列于对岸,旌旗整齐,战鼓急骤,似乎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直达南岸。
南岸的明军早已乱成一窝蜂。不少官员将士已将家眷财物搬运到船上,正准备逃命。方国安原允许他们携带家眷,以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一遇战事,有妻儿老少在军中,必然会殊死相拼。现在看来,他又错了。
方国安恼怒之极,大刀落处,劈下了几个要逃命官员的脑袋,但还是压不住阵脚。有的在混乱中扯起白旗,朝对岸驶去。方国安气急败坏地道:“凡是文官、副将的家眷都给我杀了,看他们还敢不敢违抗军令!”回头一看,沈宗衡和四个贴身护卫不知去向。他惊怖不已,慌乱中错勒缰绳,那战马前蹄腾空,几乎将他掀到地上,在原地转了一阵,才停了下来。
密探来报道:“清军已从两侧包抄过来。”各营的将士一听,一哄而散。
方国安已回天乏术。他回到府中换上公爵的朝服,呆坐了半日。然后泪流满面地向东面拜了几拜,正欲起身逃命,大门被“轰”地推开,清军将领艾新角的大剃刀已指到了他的面前。他企图夺路而逃。清兵一拥而上,将他捆个结实。
艾新角瞪了方国安许久,说道:“将军是聪明之人,怎么如此不识事务?天道循环,皇天垂顾我大清。江干兵败,将军纵然忠心可嘉亦已留下骂名,何不学学洪承畴吴三桂,为我大清效力。”
方国安闭目不语。
艾新角走下来给方国安松了绑,命手下将随军的剃头匠前来,待剃头匠给方国安梳洗停当,艾新角从腰际抽出寒光闪闪的巨型剃刀。
方国安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道:“这……这不是要本将脑袋的嘛……为何出尔反尔了嘛。”他还是一口居高临下的”嘛”字腔。
清兵“哄”地大笑道:“不是要杀你,凡是重要的降将,艾将军都要亲自给他薙发,是一种礼遇和光宗耀祖之事,一般的人还没这个福份哩。”
方国安这才明白自己已从大将军一下子变为奴才。艾将军是主子,他是供人使唤的畜牲了。他期期艾艾地道:“奴才多谢将军的恩典。”从此他说话再也不带“嘛”字了。
大剃刀在前额溜过,头皮一片发凉,方国安还是忍不住流出泪来,这下倒好,不是和尚却成了半个秃驴,不是女人却拖着一条辫子。斯文扫尽,斯文扫尽,大明楚楚衣冠一朝尽成蛮夷之服矣……
司徒青云隐贴在屋顶之上,一见方国安已薙发易服,悲凉之中又有些欣喜。他悲方国安脊梁骨太软,毫无气节;喜此后他可与白丽艳双宿双飞,再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他轻落地上,借物障形,避过清兵的耳目,向山上奔去。
他一推开门便急喊道:“不好了,方国安已降清了!”
白丽艳却出奇的平静,说道:“我早就料到是迟早的事,该发生的总要发生。”
“夫人早已知道他要投清?”司徒青云不解地问。
“不投清他能到哪里去?他是个贪图无厌的脓包!太贪婪的人最怕死,最没有骨气。他还想着暴敛的银子,官虽没了,照样可以坐享其成。”
司徒青云暗自惊叹白丽艳的眼力。别看她是一个柔弱女子,却见识过人,他见她仍不急不躁,忙道:“咱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白丽艳抛给他一个媚眼,慢条斯理地道:“走到哪里去?唉,我是名正言顺的方家人了,已是残花败柳,他无骨我可不能无节,事至今日惟有一死而已!”说罢,去墙下摘下宝剑。
司徒青云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夺下了她手中的宝剑。道:“你不是残花败柳,你为方国安而死值得吗?你就不想想你哥和我?”
白丽艳戳了一下司徒青云的腰眼,嘻嘻地笑了,道:“小冤家,我是试试你的心。”她这才风风火火地开始收拾东西。她和司徒青云一起撬锁翻箱,嘴里不停地叫着,“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留给那老东西!啊呀,不好,这老东西留了一手,箱中的金银珠宝全都变成了砖块瓦片……”
背后一人冷冷地道:“方夫人,方将军叫我来接你下山,你甚么也不用找了。”沈宗衡走进门来,“你想不到吧,在途中我已调了包,连方将军都还未知,虽给梁方吾那四个贼子抢去了一些,另外的现在都已献给清军了。”
白丽艳唰地转过身来,不由得柳眉倒竖,恼怒之极地道:“我正奇怪珠宝怎么变成了瓦砾,原来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将军待你不薄,你却心存反叛,天底下容不得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她头一摇,头上的几股金钗如箭一般射向沈宗衡的双眼和人中穴。她知道沈宗衡练就“铜头铁肚”的功夫,而双眼和人中穴正是人身上最软弱的部位。任何武功高强者也不可能练成浑身刀枪不入。沈宗衡想不到弱不禁风的白丽艳竟怀有惊人的绝技。他猝不及防,本能的将头一侧,虽然躲过了双目和人中穴,但一支金钗已击射中了颈侧的翳明穴,头部一阵昏晕,捂着颈部跌倒在地。
司徒青云本已前来相助,做梦也想不到白丽艳竟会这世所罕见的武功,螓首一摇已把沈宗衡击倒在地,一时瞠目结舌,呆立一旁回不过神来。
马蹄声已由远而近,大约是方国安带领人马向山庄而来。
“快呀冤家,快收拾好东西。”白丽艳推了司徒青云一把,道:“再呆着就走不掉了!”
司徒青云如梦初醒,像一只猴子似地拿起这样东西又丢掉那样东西。
白丽艳已腾不出时间给沈宗衡补上送他上西天的一剑。她忙着将房中的被褥、橱房的干柴一齐点燃,道:“这山庄也不能留给变节投敌的老东西享用!”眼见浓烟冲天,他一手拉着司徒青云跃出墙外,隐在院后数丈外的一棵大树上。
来者是艾新角与方国安。艾新角令清兵救火,方国安前后搜索了一遍,却发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沈宗衡。他一看颈侧的金钗,细一辩认后十分惊讶,白丽艳的金钗怎会插在沈胖子的颈上呢?他连喊了数声“白丽艳”,见无人答应,里外寻了一遍,亦无身影。这才慌了神,返回室内翻了一阵箱笼后叫道:“啊呀,艾将军,财宝都被小贱人卷走了!这个小婊子,日后抓到非活剥生吞了她不可……”
艾新角哈哈笑道:“方将军,你的财宝沈四爷早就派人转送给咱家了。”他命跟随左右的郎中快给沈宗衡施治,道:“你的财宝足够二十万大军半年的军饷了。”
方国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艾新角毋庸置疑的眼光中明白了一切。他视为忠心耿耿的沈胖子早已背叛了他,早已与清军勾结,他肚子里在磨牙,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
艾新角见除了房屋外,已无财宝,这才道:“你积蓄他奉送,都为大清立了大功。既然尊夫人已逃,那咱们还是走吧。日后多物色几个女子给将军填房便是。”
“一切凭将军作主。”方国安的跪拜之礼学得真快,瞬间,已变成一副标准的满清奴才了。
艾新角的和方国安走后,白丽艳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道:“傻瓜,还不快走。”
司徒青云突然问道:“你怎么也会武功?”
白丽艳掐了一下他的脸蛋道:“别问那么多了,你还不相信我?”
“女人最不可信。”忽然不远处的大树后传来叹息声,“最可信的是狗!”那人又冷冰冰地道:“有的人连狗都不如!是真狗,不管主人贫富美丑都不会变心。”
白丽艳如被人扇了几个耳光,柳眉一竖,骂道:“你骂谁?你给我滚出来!”
“不知道该滚的是谁?”树后转出一个人来。
司徒青云失声叫道:“老管家,怎么是你?”
付景对白丽艳不屑一顾,道:“公子,这种伤风败俗的女人连狗都不如,你还是跟老朽回到你父母身边吧。”
白丽艳霎时面红耳赤,用手梳理着乱发,头一低,三支金钗又激射而出。
眼见付景又要如沈宗衡一样的下场,司徒青云连呼叫都已来不及。谁知金钗飞到付景面前时,付景用刀一劈,三支金钗断为六截,落在草丛之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