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顿时如骤雨狂落,纷纷往小舟疾射。
明知以霍决的武功绝不会折在箭下,席停云仍感紧张。霍决若死,天下又少了一个克制阿裘之人。
小舟忽而翻了过来,箭钉在船底,不消片刻变成了刺猬。
大旗再扬,那些弓箭手放弃弓箭,拔剑跳水,如同下饺子一般。
席停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霍决武功再好,也只有一人,可这六艘船加起来起码有四五百人,如何能敌?他探手入怀,抓着那个装着烟雾弹的小竹筒,又转念一想。霍决孤身带他来此本就蹊跷,或许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
他将手抽出来的一刻,一把水突然撒过来。
水珠闪着光,光里含着剑,剑身又闪着光,来势如电!
席停云身体一缩,飞快地钻入水中。
剑紧随而来。
席停云趁他们刚入水眼睛不适应的一刹那,双手舞笔,分别朝他们的眼睛划去。水中叫不出痛,只见血染一片。失了眼睛的刺客再构不成威胁,他趁机转向小舟方向游去。
那里已成尸河!
清澈的青花江如倒翻的染缸,到处都是浓稠的血水。
席停云换气时不小心喝了一口,腥得他差点吐出来,但他终究咽了下去,并小心翼翼地搜寻着霍决。
“哈哈哈哈!”
他抬头出水面时,刚好听到一阵狂笑声,顺声望去,笑的正是拿着血红大旗的旗手。“霍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说着,手中大旗猛然朝对面的船疾射而去。
席停云这才发现霍决正坐在对面船头,手里依旧抓着长枪,嘴角却挂着一丝血迹。
旗至近前,被他长枪截住,顺势一转,又挡了回去。
那人飞身上前,单足在尸体上轻轻一点,凌空抓住旗杆,一个起落扑向霍决。
不等席停云看清,两人便已战至一处。
没想到南疆竟然还有如此高手。
席停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对战的情景,并暗暗盘算那人来历,若他真能战胜霍决,或许可以顶替霍决迎战阿裘。
他这边如意算盘刚打响,那里已经见分晓。
那人被霍决一个横踢竟掠过两船的距离,直直落回之前的船上!
饶是如此,霍决也绝不好受,张口又吐出一口血来。
只是那人再无先前的张扬气势,倒在甲板上,久久没有动静。
席停云正感失望,就听霍决道:“扶我。”
席停云抬头,与霍决视线撞了个正。
胜负已分,立场无需摇摆。
席停云从水中掠起,翻身上船,弯腰扶起他。
霍决道:“放小舟。”
席停云赔笑道:“小舟借了箭,使不得了。”
霍决斜了他一眼,嘴角一抽像是动气,却很快压了下去,“船尾有。”
席停云故意扶着他一颠一颠地跑到船尾,果然看到系在船尾的小舟,立刻放了一条。
霍决不等他上船,先落到船上,只是动作远不如先前那样轻盈。他见席停云还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皱了皱眉道,“下来。”
席停云这才跃到船上。
霍决将船桨递给他。
席停云故作为难道:“看人划船我会,自己……”
啪。
席停云瞪大眼睛。
霍决刚刚用船桨打了下他的屁股。
眼见霍决又要扬手,他非常识趣地双手接过的船桨,默不作声地插入水中。
“向前。”
前?
越往前越靠近那飞龙的大本营啊……
席停云默默地划船。
8、投石问路(七)
船驶入青花江支流。两岸山峰林立,草木森森,虫鸣鸟叫,意态悠悠。山巅天上,飞雁结队。船旁水下,游鱼伴行。
席停云吸了几口山间草木清新之气,顿觉心旷神怡。
霍决在半路弃船,小舟继续顺流而下。
席停云看着霍决快步山上,思忖片刻,纵身跟了上去。
山势陡峭,丛林茂密,无路可走。
席停云只能看着那一袭红衣如蝴蝶般在树干枝叶的缝隙间忽隐忽现。
不知走了多久,霍决突然停住了。
席停云未免跟丢,追得极紧,猝不及防下差点撞在他背上,幸好一把抓住树干将身体侧了过去,饶是如此,肩膀仍轻擦了下霍决后背。
霍决一动未动,恍若不觉。
席停云见他面色凝重,试探道:“王爷?”
霍决道:“你先走。”
席停云心里打了个突,赔笑道:“我不识路,怕走岔了。”
霍决道:“一直向前走,我会跟上。”
席停云干笑道:“我分不大清前后左右。”
霍决面色沉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席停云发觉他从刚才脸色就不大好看。
“你不走,我杀了你。”霍决冷声道。
席停云心中越发不安。经历江上一役,可确认霍决并无借刀杀人,挑起那飞龙与天机府不和的意图,那么可能便剩下一种,前方有什么龙潭虎穴,霍决想让自己投石问路。
“还不走?”霍决手里的枪杆轻轻擦过地面,撞击了一块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无疑是一种警告,一种威胁。
席停云抖了抖肩膀,佯作认命地朝前走去。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走得极慢,似乎想等霍决追上来,可是他走出足足一盏茶的工夫仍不见后方有任何动静。束手待毙并非他做人准则,席停云思量再三,决定回头。
回路他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回到霍决止步的地方。他原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霍决不是跟上便是离开,绝不可能还滞留原地,可眼前的情景却叫他一愣。
霍决冷冷地瞪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恼,有怒,更有一丝不容察觉的羞涩。
半截拇指粗细的树枝正插在他冲天辫上,再看他身旁只剩一半的树枝,席停云大约猜出发生了何事。他预料过千万种可能性,独独没有想过最简单的一种——
霍决的冲天辫勾住了树枝,不欲叫人瞧见。
看着他越来越冷厉的眼神,席停云想他若是再不说话,只怕那半截树枝便是他的下场。“可否……”他赔笑着上前,“让我一试?”
霍决手里拿着枪,眼底晦明不定,好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
席停云松了口气,快步走到他面前。
霍决抬头看了他一眼。
席停云这才注意到霍决竟比他略矮,只是他的辫子太过威武,自己一直未曾发现。
树枝一头完全没入发中,看不清究竟,席停云不敢下重手,两人磨蹭半日,未建寸功。
“不如将辫子解下来?”他手举了半日,也有些酸了。
霍决睨着他,“能梳好么?”
席停云看着辫子下方的齐整与上方的凌乱,犹豫不答。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才听到霍决沉声道:“解。”
席停云精于易容,亦精于梳妆,只是这式冲天辫是他生平仅见,不免花了些工夫钻研。霍决已坐下,辫子在他面前一览无遗,席停云两只手在霍决辫子上摸索了会儿,将梳发了然于胸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发辫解开。
霍决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点点地垂下来,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根被枪挑断的半截树枝。
席停云拿着树枝和簪子道:“王爷,好了。”
霍决将簪子收入怀中,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席停云看着匆匆而去的散发少年,正要举步跟上,就见霍决突然止步回头,皱眉道:“不走?”青丝张扬,面如桃李,艳至极处,不可方物。
席停云呼吸暂顿,在对方面色怫然的一瞬才清醒过来,慌张不已,踉跄跟上。
霍决继续在前带路,黑发红衣,如林中妖魅,忽前忽后,忽隐忽现,只是不离席停云左右。
席停云起初还有些紧张,见他并无恶意,便默不作声地向前。
复行数里,闻水声哗然,不久,果见百丈高崖上瀑布倒悬,水花飞溅。
霍决绕行至瀑布边上,开始攀岩。
席停云目瞪口呆,“王爷……”奈何呼声太小,皆隐没于水声之中,等他再想开口,霍决已到了三丈开外。他无奈,只好运起轻功,顺着霍决的足迹一点点向上攀登。
此处石湿,但纹路极深,小心些踩在上头便不会打滑。
席停云好不容易到崖正中,举头再望,已不见霍决踪迹,心中顿时一惊,双目极力远眺,须臾看到一只红袖从瀑布后头伸出,定睛一看,果然是霍决的大红袍。
他松了口气,三两下跳上去,只见一个能容三四人并排进出的洞口出现在瀑布之后,洞口上方有巨石突出,将瀑布水流隔出数尺,并不贴着洞口,正好方便出入。
席停云吸了口气,纵身跃入洞中。
洞内漆黑,深不见底,他摸索向前数丈,仍不见霍决,不由开口呼唤。
呼唤声在洞中碰壁回荡,就不见回应,别有几分凄凉之意。
席停云脚步一顿,略作思量,终是决定继续前行。
洞越来越黑,水声越来越远,席停云屏息静气,默默地走许久,才看到前方一点光亮。久居黑暗的人看到光明总不免欣喜,席停云也不例外,不自禁地加快脚步,朝亮点靠近。
洞口在即,鸟语花香直入耳鼻。
席停云探头俯瞰,洞口下方四五丈处白雾缭绕,犹如仙境,随手拿起一颗石头向下投去,只听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原来是温泉。
席停云纵身跃下,落入泉中,炙热的水温让他浑身一激灵,有些喘不上气来。
“王爷?”
他唤了几声,仍是无人应答。
温泉极大,他独自游了一会儿才看到小径通幽藏在山缝树叶之间。
席停云上岸,原以为会感到一阵冷意,谁知身体热意不降反升,逼出一身热汗,连迈步都感到一阵绵软无力。
几时着的道?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顺着小径往前走,一边默默运功。
路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凹地。正对小径的山边建着一座精致竹楼,三层高。竹楼边上有一条细细的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