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敬儒不言,反是伸手蘸了些许茶汤,在二人中间的炕几上写了一个字。
延玮与他对视了半晌,便摒退了其它人,待只剩二人对坐时,延玮才呷了一口茶,反问道,“大人可知延玮所想?”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冯敬儒,他是六部尚书中唯一的汉臣,与自家从不倾轧任何一党的叔父冯沧溟不同,早在先皇后还未殡天时,他便是大爷一党,也是大爷党资历最久,城府最深的老臣,承袭了他冯家一门的头脑,一直是延玮争储的左膀右臂,也是最了解延玮不过的人,打从才刚延玮那眉头越拧越紧时,他便猜到,他定是也想到了那一层。
七八个朝臣皱眉的皱眉,摇头的摇头,纷纷没了主意,唯一不惑之年老臣捋须忽的问道:“这下毒之人,大爷心中可是有了定论?”
“闭嘴!越说越浑!”延玮喝止住他,狠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处变不惊的与周遭的几个老臣道:“诸位怎么看?”
“皇阿玛这心眼子偏的太明显了!你说!他老七给咱们扣这一屎盆子,他查都不查就不了了之了,这不是摆明信了他的话么!咱们疯了么,这个当口儿给他下药!怎么也不动脑子想想,真是越老越糊——”
在保酆帝留下七爷儿说话那会儿,这各党就各攒各的开上了会,纷纷猜度着难测的圣心,大爷党那头,延琛火儿的恨不得砸了所有手边儿能砸的东西,兹要想起老七那嚣张模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皇阿玛那一心向他的模样儿,竟生生气的又哭了两场,跟个泼妇娘们儿似的,一会儿骂老七两口子,一会儿替有口难辩的大哥抱屈儿,到后来竟口不择言的数落上了老子。
要说今儿的避暑山庄里,不能睡觉的人可多着呢,可不?才刚在烟波致爽殿上闹了那一出儿,大爷党和二爷党哪个能妥妥儿的安眠?
……
待瞧见那骑在大红锦被上的脚丫,一片脏兮兮中,那个清晰的‘珏’字后,延珏心情豁然开朗,甩了手巾,离开了寝殿。
少时,待内室只剩他夫妻二人后,但瞧延珏掀开被窝,扯出一只肉乎乎的脏脚丫儿,借着那微弱的烛火,挤着一个大一个小的眼睛,手指头戳着一块儿湿手巾朝一个点擦去,攥着脚脖子,反复擦了几下后,待那脚丫被激的不耐烦的甩了几次后,才放开。
事实上,也压根儿没这一幕,延珏这骨头逢儿里窜凉气的主儿,哪里懂得那份儿温存。
当然,被摒退的他们没幸瞧见这一幕。
兹一听,甭说那些丫头楞了,就连于得水都吓了一跳,难不成自个儿都没给自个儿洗过脚的主子爷儿,要给女主子擦脚?!
啊?
“手巾给我,都退下去吧。”延珏吩咐。
那丫头松缓的呼了一口气儿,疾步便要退下,可才一转身儿,却又听七爷儿唤道,“等等。”
瞥了眼睡的极香,眉眼间难掩疲态的猴儿,延珏摆摆手,“下去吧。”
“主子爷儿,要不要伺候福晋……”一丫头唯唯诺诺的拿着一热气腾腾的湿毛巾上前,瞄了一眼小猴儿那因为踩了许久砖地而黑的一塌糊涂的脚底,支支吾吾的不知是该擦还是不擦。
无疑,这个自然的反应让延珏极为乐呵,以至于向来爱干净的他,看见那两双脏兮兮的脚底板在他的被窝里踩来踩去,竟破天荒的没几歪。
延珏一听,也没呵斥那些丫头,只是挑了挑眉,扯嘴儿乐乐,便自个儿又进了内室,在一众奴才眼球子差点没掉干净的情况下,掀开被子,笨手笨脚的一颗颗解了盘花扣后,三下五除二的褪下了猴子繁杂的衣裳,而那个才刚还凶狠的紧的七福晋,却只是哼唧了几声儿,便没有了任何动作,抱着被接着酣睡。
便是这其中没有素日伺候过福晋的丫头,可在府上时也常听人说,这福晋虽不若府上其它主子般骄矜,可这睡觉时却极难伺候,说是除了打小伺候的谷子,任何人都难进其身,这不,一个丫头才上前儿,才脱了一只儿脏兮兮的袜子,便生生挨了一脚,那脚力极狠,痛的那丫头眼泪一下就窜出了眼眶,而那‘行凶’的福晋却是压根儿都没醒,只翻了个身便接着睡了,几个丫头实在不敢上前儿,只得哭着去回外间儿的七爷儿。
寝殿里,烛火盈盈,两个炭火炉子内的红炭烧的噼里啪啦作响,虽丑时将过,天将破晓,可一众奴才丫头却是里外忙乎起来,或是去回偏殿的二爷,主子稍候就过去,或是给七爷儿换掉湿了肩膀的衣裳,或是在里头伺候熟睡的福晋褪了衣衫。
就瞧自家主子那走三步颠一颠,动作破天荒轻缓那样儿,也知道他这会儿背的正乐呵呢,哪有半分嫌沉的模样儿?
这不闹呢么?
“主子,二爷现下在偏殿,等您一个晚上了。”于得水一早便迎上来,回了话儿后,万般有眼里件儿的使眼神儿摒退那要帮主子‘减负’的两个奴才。
可没招儿,正主他乐意,佛祖他也只能瞅着。
四肢全散,胳膊腿儿清一水儿的垂着,脑袋死狗似的一耷拉,嘴喝风似的张的不小,哈喇子淌了老七大半个肩膀头子,这副睡相,怎一个人见人愁,佛见佛闹心哉?
噫!~
哎,您自个儿瞧吧,就说人家那小媳妇儿午经半夜的给爷们儿一背,恁是不化的跟团水儿似的娇言媚语,也得变一坨儿软乎乎的棉花是不?再瞧瞧咱猴儿——
您问了:这话儿怎讲?
小猴儿那邋遢劲儿可能是命里带的,跟那狗改不了吃屎一样,这辈子算是没辙了。
百炼钢能化绕指柔,可炼不明白邋遢猴儿。
第百八回 家有贤妻当如是 病中祖宗耍无赖
书接上回——
却说那正吃着萨其马的小猴儿见到眼前所跪之人竟是那昔日天津卫的‘故人’后,难免有片刻怔楞,然,只一瞬,便恢复了惯常,再度悠哉的吃上了点心。
嘿!您问了,我说小爷儿,长点心没?怎么不着急不着慌的啊!那下头的人可是知道您‘赝品’身份的人,若是开口戳了您,该如何是好啊!
诶,咱猴儿说了,事到如今,我怕个屁啊,介真品也好,赝品也罢,只要这果家认她,延珏容她,便是十人,甚至百人千人认出她就是那昔日天津卫的混混儿,到头来充其量不过是一句‘模样相似’罢了。
所以她有嘛怕的?该怕的是那殿下之人才是。
事实上,那邓昌贵确实吓坏了,在瞧见那七福晋竟和昔日那混混儿生的一模样儿后,眼中的不可置信渐渐的全部转为惊惧,以至于竟全然不顾‘分寸’二字,只如石化般,直勾勾的看着猴子。
“大胆奴才,怎么瞧人竟如此不知避讳!”婉莹恼意的一喝,才让邓昌贵倏的回过神儿来,但见他扑腾一声伏在地上,全身哆嗦的回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无心的,只是今儿初见七福晋,觉得她生的好像……。好像……”
“你结巴什么?”小猴儿扑弄扑弄手上的点心渣儿,笑道,“起身说来听听,我生的像谁?”
邓昌贵一起身,一双布满褶皱的三角眼游移在殿上的三位主子间,额头尽是汗水,一连三个结巴的“像——像——像——”后,眼神已从惊惧转为慌张的定在了那不急不慌的石猴子身上,像是攒了好大一股子勇气,他脱口而出——
“奴才瞧着七福晋像极了奉先殿的王妈妈!乍一看,以为是王妈妈显灵,惊的奴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噗——
一屋子笑声四起,婉莹更是笑的乐不可支,就连一直饮茶的延珏在瞥了一眼小猴儿那吊着眼梢,俩眉一攒的模样后,都差点没一口都给喷出来。
“王妈妈是哪个?”小猴儿歪脖瞧着延珏,一头雾水,却见延珏瞧傻子似的噙着笑瞧她。
这时又听正坐的婉莹笑着打着圆场,“这也难怪,叔荆嫁过来时候尚短,还未曾逢过祭祖,不识得那王爹爹王妈妈也是自然。”说罢见小猴儿的眉头攒的越发紧,婉莹又与她解释道:“咱们满人还未入关时,太祖爷有一次出征在东北遇难,恰逢被一对王姓夫妇搭救了性命,后来咱们大清基业初固,太祖爷念着这份恩德,便一直在奉先殿旁侧供奉这王爹爹,王妈妈的人偶像。”
人偶?
小猴儿挤眉弄眼,对这邓昌贵随口胡诌的神像不置可否,然听着一屋子笑哄成一团,彼时心下却忖道,这邓昌贵到是个聪明的,懂得见风使舵,没快了嘴皮子,掐断自个儿活路。
“你这歪门邪道的奴才,恁地嘴贫,一条舌头尽是浑话,王妈妈和七福晋其实你能打趣的!”婉莹佯怒,却又难掩笑意,只瞧着那殿下频频磕头求着饶恕的邓昌贵,只觉傻人快语,不由卸去几分戒心。
原是想着再问他些许,却正值此时,皇上身边儿的总管太监戴荣进来传话儿,一一给诸位主子问安后,只说皇上宣七爷儿有事相商,遂,延珏与婉姨说与一番什么‘一个奴才罢了,若是钟意便留下,伺候的不好再打发了便是’等等言语,又留下于得水伺候小猴儿,便随戴荣而去。
待这一番折腾,殿内又复得安静后,众人这才发现,那打才刚便一直磕头的邓昌贵竟一直未曾停歇,不过一会儿,那头所碰到的毯子处,竟已浸出的点点血渍,彼时嘴上还一直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奴才无心的’‘娘娘饶命’之类的话,像是吓坏的了一般,那模样儿直让婉莹心生不忍,甩手示意奴才上前扶起他,同时又与小猴儿失笑道:“你瞧瞧他,谁说要拿他的命了,弄的咱们娘儿们跟那阎王殿的索命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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