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心斗角中,见惯了死人的坐上几人没有人给这殉主的丫头过多的注意,在果齐司浑两度劝说:“依着老臣看,事情闹到如此,便不要去扰了皇上清静了,索性格格并无大恙,那扎萨克图汗也是明白事理之人,稍候老臣会谴人去与他说清楚一番,而格格那头,她与僧王素来亲近,劳烦僧王好好说说便是。”
僧格岱钦说:“娘娘放心,僧格自当尽心。”
阿灵敖也劝说:“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既然已经审出了一二,就此作罢也好。”
不作罢又能如何?
此时众人心中谁会不知,管那‘收买丫头’之人是谁,若是到了皇上面前,最大的嫌疑不都是指向那二爷与七爷一党?
虽说小猴儿这个七福晋的推翻算是洗了七爷党的嫌疑,可那也是腹背受敌的二爷党遭疑,又岂是某些人想见到的结果?
于是,简单吩咐了草草葬了吉玛那丫头,婉莹只阴着脸说了一句话:“既如此,便不要扰到皇上清静了,孙参,你留下好好照顾格格。”
她走的时候,瞧都没有瞧小猴儿一眼。
……
闹剧散后,小猴儿第一时间跑去抠了嗓子,亏得她吃了满肚子的点心才能吐的是一个稀里哗啦的,到最后,口鼻都往出喷酒,恨不得眼睛钻出来的眼泪都是酒味儿的。
可那五石散还真是厉害,即使这般,她强撑住的精神还是在人都散去之后,飘了个一塌糊涂。
那种感觉很奇怪,你明明知道自己站在地上看着所有人,可你就是感觉自个儿飞着,全身轻飘飘的飘着,你明明知道自己眼前站的是一张张着急忙慌的脸,可你就是觉得他们都在笑着,也正是这种感觉,让她几年以后被迫吃了那次鸦片后,才不觉得那种奇怪的幻象陌生。
小猴儿的身体里像是点燃了无数的火把,它们在她的四肢百骸里燃烧着,叫嚣着,她睁着眼睛放肆的做梦,她梦见拿着剔刀一片片的凌迟着果齐司浑和皇帝,她梦见跟阿玛骑着马尽情的奔驰,她梦见她拿着斧头在天津卫码头砍杀的尽兴,她梦见与延珏放肆的欢好,一切潜在她骨缝儿里的蛆虫拼命的钻出来蚕食着她,以至于她全然不知,僧格岱钦和精卫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制止她不再向雨中狂奔,究竟揣着多大的担心,才能按着她在凉水中,不得动弹。
随着身上的热气一丝丝的散去,小猴儿的主魂渐渐的归了位,那梦中的东西渐渐变成幻象,她开始听的见周遭的人在说话。
她听见精卫说:“僧王,请注意身份,我们王爷不在,您当避讳。”
“既然这么说,那舍妹宝星也在此,你守在在这儿,本王也不放心。”
“好!既如此,只留这婆子伺候,王爷随我一同退下,可好?”
“好。”
接着,诺大的室内一阵安静,可半晌,那更深沉的步子又再度响起。
当那步子朝她走来时,即便小猴儿不曾睁眼,也知道那两道火似的眸子盯着自个儿,她想:精卫介傻冒,人家说嘛你都信。
她不曾睁眼,许是无力,许是仅仅不想对上他的眼,她不知道那两道火一样的视线盯了她多久,因为半晌之后,她又半昏迷过去了。
小猴儿是在一阵哭闹声中再次醒来的。
“你告诉我,吉玛怎么死了!”
“你放心,我会跟你阿爹说,厚葬她的。”
“狗屁厚葬!我不听那个,你就告诉我,吉玛是怎么死的!”
“不过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他会傻到为你殉节。”
“殉节!不!她是被人逼死的是不是?!啊?!是不是!”
“你相信我,没人希望结局会是这样。”
“我相信你?!我就是相信了你的鬼话,吉玛才会死!你不是告诉我,只是醉一下,醉一下便好么!”
“你也别太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僧格岱钦!她是我的安达啊!你知道么!她是我的安达呀!”
“对不起。”
“放你娘的屁!谁要听对不起!你还我吉玛来!还我吉玛来!”
“毛伊罕,你冷静下!不要再闹了!”
“我不!我要告诉别人,是你!是你的阴谋诡计害死了我的吉玛!我要告诉别人!是你,都是你!”
“好了!不要再耍小孩子性儿了!你忘了你阿爹说的,凡事都要听我的么!”
“听了又怎么样!就是阿爹信你,让我当你是亲哥哥,我才会蠢到听你的摆弄,逼死了吉玛!你还我吉玛!还我吉玛!还我吉玛来!”
“够了!不要再闹了!”
最终,僧格岱钦还是敲昏了精神几乎崩溃的宝星,只是,当他俯身要从水中捞出来她的时候,他却在那烛火映着的自个儿的影子上,瞧见了那拉长的一块。
他回过头去,不无意外的看见了那里间的门框边上,全身湿透还低着水的小猴儿,此时她像往常一样,惨白着一张脸,噙着那似是而非的笑,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醒了。”僧格岱钦这两个字像从胃里反复碾压后挤出来的,粗嘎的全然没了刚才的沉冷,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醒的这么快。
“嗯,醒了。”小猴儿点点头,像逛大集一样自然,许是她泡了过久的冷水,眼睛都浸的格外的清灵,她依着门框,歪着头,看着他,用看陌生人的眼神。
第一次,她自动忽略了那条跟她阿玛如此相似的疤,她仔细的看着他。
其实这屋里头也不过只有那么两盏烛火,可她却看的格外清楚,她想她从前真是瞎了眼,怎么能说他生的像他阿玛?她阿玛多愚蠢,眼神儿倍儿直,也就是不懂得转弯的莽夫一个,可面前的这个男人呢?你不能说他长得好看与否,他就是个男人。他能杀人不眨眼,也能刀前不低头,可以在杀敌百千后依旧虔诚拜佛,也能在皇帝忌惮他战功的同时,激流勇退,他甚至会经常用一双柔情蜜意的眼神望着她,她却蠢的不知那背后自有另一番心思。
可不?如果他真如阿玛那般粗蠢,单信奉个义字,那又何来今日的僧王头衔?
聂不远说:僧王连命都可以给你!她完全相信,她为嘛相信呢?不然这么聪明的男人,为什么会绞尽心思去骗她哄她呢?不然才刚还无情的同那宝星格格冷言冷语的亲王,怎么这会儿会用这般无措的眼神儿瞧她?
小猴儿想,延珏说的不错,她脑子里果真是有不少泡的。
“看来我今儿是狗拿耗子喽。”小猴儿说着,笑着,语气轻松。
僧格岱钦不语,喉结儿却滚动了几下,那脖子上的‘上吊环’似的疤也随之动了动,像是一道也能张开的血盆大口,十分狰狞。
“诶,我今儿听了个笑话。”小猴儿边说边抹了一把额头不时低下的水,倏的,她打了个寒战。
就是这个寒战,像是给了僧格岱钦一个借口般,他倏的站起来,四下张望着,好不容易找到自个儿的大氅,赶忙拿了起来,像个半大傻小子似的颠儿颠儿的给小猴儿送了过来,他像以往的好多次一样,不费力的便绕过了矮她不只一头的小猴儿,把那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小猴儿没拒绝,她裹紧了那能让她暂且暖和的大氅,斜歪着脑袋看着离她甚至不到一个小臂距离的僧格岱钦。
她笑笑,“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嘛笑话?”
“是什么?”僧格岱钦当真听话的就问了,像是一个毛头小子般的看着她,眼神单纯而无助。
小猴儿肆无忌惮的迎上去,轻轻的道:“你喜欢我?”
僧格岱钦听到了他自己嗓子发出的咕噜声,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嗓子,可他没控制住自己擅自点着的头。
介笑话挺好笑的,反正小猴儿笑了。
从前在仙人馆,她就不只一次听那花妈妈说过:这姑娘们都灵巧着呢,女人的心里都有根准绳儿,她最能摸准在哪个面前得注意分寸,哪个能由着她耍性子骗银子。
那个时候的小猴儿全然不把自个儿当个娘们儿,可这会儿,她想,她也许也有这根儿准绳儿,所以她捏准了僧格岱钦的脉,她知道说嘛能戳到他的心口窝。
她说:“诶,奇了怪了,若是延珏离我介么近,我介心就扑腾扑腾的直往嗓子眼儿外头钻。”
果然,他的眼神里漫过的不仅仅是失落,可很快,就被他惯常的沉稳所取代。
他哑着声问她:“你为什么会帮我?”
“诶,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小猴儿眼睛水汪汪的,真的藏不住什么隐情,她坦然的瞧着僧格岱钦,瞄瞄他脖子上的那道‘上吊环儿’,耸耸肩:“当我不想欠你的吧,僧格岱钦,不管你曾经为我做了嘛,好的坏的,咱们都两清吧。”说了这句,小猴儿的脚已经转向了离开的方向,当她终于背对他时,他说出了这辈子最放肆的一句话。
“若是我不想呢?”
“嗬!”小猴儿笑笑,扭头看他,“这比才刚那个笑话还好笑。”
僧格岱钦没说话,眼神却牢牢的抓着她。
“干嘛?非得撕破脸不成?”小猴儿漫不经心的笑着,见僧格岱钦的眼神依旧火烫,她摊摊双手,长喘了一口气——
“诶,万树园的太监是你杀的吧?”
他没否认,小猴儿愉悦的吹了个口哨:“嗬,瞧瞧,我介脑袋瓜儿还没生锈。”她猜了多少人,却独独没有怀疑把她救走的他,如今想来,他应该是想把形势闹的紧张,让她断了报仇的想法儿吧。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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