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儿忙挣扎着起身道:“那我们也去乾清宫……”,猛一抬眼看到吟月脸上心酸而无奈的神色,她又颓然坐了下来,喃喃地道:“我知道,去了也不会见到的,他们不会让我见樘儿的……”。
“娘娘为何不去求求皇上——?”看到娘娘脸上的严霜,吟月不敢再说下去。
其实此刻万贞儿的心中何尝不想不顾一切地去将樘儿夺回来,可是她清楚地知道那会让朱见深这个皇帝更加难做。
只是为了独宠她一人的缘故,太后对皇帝已经诸多指责与不满,就连外廷的一些朝臣们也对此颇有微辞。她又怎么忍心再为了樘儿的事让他更加为难呢?
可是樘儿怎么办?樘儿是不是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难道上天真的无情到要让她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孩子吗?
胸口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令万贞儿瞬间苍白了面孔。
“娘娘!可是心口又痛了?求求娘娘,这次就让奴婢去传太医吧!”吟月惶急地奔过来扶住坐在床边摇摇欲坠的万贞儿。
万贞儿已疼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绝不能让皇上知道她病得这么重,朝廷内外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他为她一个人伤神。更不能让她的那些敌人知道她的病情,否则他们会联合起来利用一切机会来打击她,夺取她在后宫中的权力和地位。
明宪宗成化十二年(1476年)五月,永宁宫。
“什么时辰了?”短短片刻工夫,万贞儿已经是第三次问吟月这个问题了。
吟月含笑看着坐立不安的娘娘,答道:“刚过了辰时。娘娘放心吧,太子殿下现在一定已在来永宁宫的路上了。”
“樘儿平日爱吃的那几样点心都准备好了吗?还有我熬的那碗莲子羹一直在灶上热着呢吧?”
吟月笑着点头。娘娘今日怕是已经喜疯了心,一直不停地忙来忙去,不断重复吩咐着一些琐事。
想想娘娘也真是可怜,自从半年前小皇子被从她身边带走,她就一病不起,心心念念想见他。可那些人也是恁地狠心,一直制造各种理由不让她见那孩子。而娘娘又说什么也不愿去求皇上,就这样天天想着盼着,害得她的心疾一天比一天重。总算到了今日娘娘大寿,按宫中规矩,太子要来给贵妃贺寿,这对母子终于有再见的一天了。
万贞儿扶起跪拜于地的樘儿,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小人儿,一别半载有余,他又长高了许多,欣慰的泪水悄悄打湿了她的眼眶。
一边拉着樘儿坐下,又忙着吩咐把早已准备好的点心端上来,万贞儿一直不错眼珠地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孩子。
“母妃听说樘儿勤勉得很,课业上颇有长进,你父皇都常常夸赞你呢。不过樘儿还小,不必急于求成,平日要多注意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万贞儿柔声道。
太子朱佑樘恭谨地起身回道:“母妃教训得是,樘儿谢母妃关心。”
万贞儿听得一怔,忙把他拉回座上,笑道:“看来太后将樘儿教导得很好啊。不过今日樘儿是在母妃宫中,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玩耍嬉闹,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守礼。”
朱佑樘眨了眨乌黑的眸子,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开始瞟向面前桌上所摆放的各种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点心。
万贞儿看到他所流露出的那种孩子气的贪吃表情,不禁宠溺地一笑,道:“这些都是樘儿从前喜欢吃的糕饼,想吃哪样就尽管拿去吃吧。”
朱佑樘方要去拿一块点心,手伸到一半又忽然缩了回去,表情犹豫地道:“樘儿已在太后宫中用过早膳,肚子很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万贞儿淡淡一笑,柔声道:“点心吃不下,那就进些羹汤吧,母妃给樘儿准备了亲手熬的莲子羹,一直在灶上温着呢。”
一旁的吟月连忙下去将那碗贵妃娘娘一大清早起来就精心熬制好的莲子羹端了上来。
朱佑樘久久盯着面前这碗他平日最爱吃的莲子羹,闻着那熟悉的香气,心里却回想着临来之前皇祖母的嘱咐:“孙儿你到那里千万不要吃任何东西。”
他抬头看向万母妃,问道:“这羹中真的有毒吗?”
太子殿下已经离去很久了,吟月看到娘娘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张摆满了点心的桌前,眼中是一片绝望的孤寂。忽然,她见娘娘伸手取过一个盘中的糕饼,放入了口中吞咽下去,然后是另一盘,再一盘,直至将所有盘中的点心吃完。她又端起那碗莲子羹,慢慢喝了起来。
不知何时,泪水已悄悄挂满吟月的腮边,而万贞儿还在慢慢地吃着那碗早已凉透了的莲子羹,面上一无表情。
☆、第三章 宫怨(九)
岁月匆匆,一晃十年就在后宫里不停的纷争与权斗中过去了。这十年间,因为有皇帝朱见深的宠信,万贞儿在宫内的势力已日趋强大,宫中上上下下都只知有皇贵妃,不知有太后和皇后,甚至就连已长大成人的皇太子朱佑樘也不被那些依附于皇贵妃的宫人们放在眼里。
明宪宗成化二十一年(公元1485年)三月,永宁宫。
万贞儿冷冷地盯着跪在面前的两人,久久不发一语。一旁的吟月马上挥退了殿中其他的宫人,自己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梁芳与韦兴偷偷对视了一眼,心下各自惊骇不已,不知皇贵妃今日把他们叫来究竟是何缘由,只看她那不善的神色,这两个向来善于察颜观色的谄媚小人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你们两个究竟侵吞了多少内府的库银?”万贞儿终于开口问道。
梁、韦二人闻言一惊,再次交换了一下惊惧的目光,却谁也不敢先开口做答。
万贞儿不屑地一笑,“做了又不敢认,确是一对无胆的狗奴才!”
被痛骂的两人更是不敢出声,只是跪在那里连连叩头。
“本来我也不愿意管你们这些闲事,毕竟皇上都没有追究。可你们竟然撺掇一些臣子向皇上进谗言要废了太子,想是怕有朝一日太子上位后,会问你们侵吞库银的罪,是不是啊?”
梁芳听到贵妃娘娘提起废太子的事情,自以为颇能揣摩上意的他忙膝行上前道:“贵妃娘娘圣明,奴婢们确是犯下了贪墨库银的大罪,心中实在是痛悔不已。天幸皇恩浩荡,不予追究,奴婢们也已痛下决心,再不敢私自拿内库的一两银子。不过关于废立太子一事,贵妃娘娘实是冤枉了奴婢们。奴婢们只是偶然间听闻朝中的几位重臣对太子的所作所为颇为不满,认为太子年岁渐长却越发显得平庸无能,不足以担当大任。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着想,他们决定向皇上提议另立新的储君。”
“哦?这么说你们只是听闻,并没有参与挑唆了?”
此时已听明白梁芳之意的韦兴马上心领神会地接口道:“贵妃娘娘恕罪,奴婢们虽只是听闻,却也颇为赞同这几位大人的观点。近些年来,太子殿下想是羽翼日丰,常不把为朝廷效力的一干重臣放在眼里,而且对自幼抚养过他的贵妃娘娘也是颇多不恭不敬之处,如此德行有亏之人怎可得登大宝承继大业?”
一旁的梁芳也连连点头称是。
万贞儿慢慢露出了笑容,和声道:“两位公公起来吧,看来是本宫错怪你们两位了。”
梁、韦二人见贵妃娘娘转眼间态度大变,不由为自己颇能体会上意的本领暗自得意不已。
万贞儿又温言安慰了他二人几句,随即她话风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不知那些朝臣们想改立哪位皇子做储君?”
梁芳抢着答道:“这事奴婢倒是略有耳闻。诸位大人对储君的人选颇有些异议,有的提议立邵宸妃所生的四皇子朱佑杬,可有人认为四皇子体弱多病,提议立张德妃所生的六皇子朱佑槟,更有甚者,说今上春秋正盛,而且定会福寿绵长,应该立姚安妃所生的才四岁的九皇子朱佑榰为储君,一时间各方皆是争执不下,太子的人选问题尚无定论。”
万贞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那两位公公认为谁才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呢?”
听到贵妃娘娘垂询,这两个太监不禁受宠若惊起来,忙齐齐拱手回道:“奴婢们当然是听从贵妃娘娘的吩咐,一切以贵妃娘娘马首是瞻。”
万贞儿听他二人如此说,不禁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三章 宫怨(十)
万贞儿将手中的茶端到自下朝归来就一直愁眉紧锁地坐在那里发呆的朱见深面前,柔声问道:“皇上如此闷闷不乐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心事儿?”
朱见深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贞儿,你真的想废了樘儿的太子之位吗?”
万贞儿迎视着他的目光,淡然地道:“是真的又如何?”
朱见深再次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方道:“我知道樘儿一直对你成见甚深,言语中常有诸多不敬之处,这只怪宫里人大都以讹传讹,让他误会你害死了他的母妃。此事其错在我,当年我若不听母后的话将他从你身边带走,也不会让你们母子间产生如此大的隔阂。”
万贞儿默然良久,再次问道:“若我真的要废了他又如何?”
朱见深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答道:“那就依贞儿所愿吧。”
万贞儿闻言倒是怔住了,她垂下眼去想了想,不禁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皇上总是这样,事事都依我所愿,害我成了今日天下人眼中骄横跋扈的万贵妃!”
朱见深“哈哈”一笑,“谁会去在乎什么天下人的看法,只要贞儿还是我眼中的贞儿就足够了。”
万贞儿看着他心中默念道:“是啊,只要濬儿还是当年的濬儿也就足够了。”
“方才梁芳派人传信儿给娘娘,说他已知会了朝中的万阁老,娘娘希望改立邵妃的儿子四皇子朱佑杬为储君。”吟月向午睡醒来的万贞儿禀报道。
万贞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吟月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娘娘真的要废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