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如此便可通过此仪,照耀诸天,续明破暗,下通九幽地狱,上映无极福堂,杨管家……〃
〃真人有什么吩咐?〃杨世贞上前一步。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这些日子多蒙你照应了。〃鱼辰机淡然道。
〃那是小人的荣幸。〃杨世贞恭恭敬敬地道。
〃是贫道的荣幸才是,能得到杨管家这样的高人相助。〃鱼辰机向他微微一躬。
杨世贞脸色微变,随即更加恭敬地道:〃当不得真人如此盛赞。〃
〃杨管家客气了。今夜的斋醮有杨管家在安排,贫道再放心不过。〃鱼辰机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杨世贞缓缓直起了身子,眼神凌厉地望着她,鱼辰机却再未睁眼。
杨世贞就这样在她面前静立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开。
他刚刚走出屋子,鱼辰机的双目便再度睁开,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随即重新闭合双眼,轻诵道:〃燃灯威仪,功德至重,上照诸天,下照诸地,八方九夜,并见光明。九幽之中,长徒饿鬼,责役死魂,身受光明,普见命根……〃诵声中竟然带着一丝寒意,让人听来仿佛不是在祷告,而是在诅咒……
这一夜,无星,无月,天地间所有的光明都消失了,只留下神秘而不可测的黑暗。这样的黑暗中,北风仿佛一个隐了形的女巫,不怀好意地将大片的雪尘抛洒在人们的脸上、怀中乃至脖颈的缝隙里,又桀桀怪笑着跑开。树枝在疯狂地摇动,但你却无法看到它们,只能听到阵阵嘶哑干涩的枯折声,作为它们最后垂死挣扎的残音。
是的,这是一个恐怖的夜晚,黑暗与幽冥主宰了一切。
云寄桑望着手中的灯笼,那团弱小的光明在黑暗的围攻中显得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会熄灭。
明欢的小脸也格外紧张,拉着他那只空空荡荡的袖子一刻也不敢放开,直到卓安婕将她抱在怀里才安心。
◇BOOK。◇欢◇迎访◇问◇
第21节:鬼缠铃(下)(2)
黑暗中,可以看到另外几盏灯笼也向这边移动着,只是不知提灯者是什么人。在云寄桑的眼中,每一盏灯笼都如同一个迷失在冥河中的游魂,孤独地蹒跚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在这样的黑夜中,云寄桑心中格外地悲茫。
在这个世上,人们都是孤独而痛苦的。自己在这些年曾经无数次面对死亡,又挣扎着从它的手里逃脱。相对于短暂的生命,欢乐和幸福实在不过是弹指间事,可即便这样,人们还是要将自己有限的生命用于相互争斗、屠杀、谋害……究竟这是世间的本质,还是人类的天性?自己找不出答案,老师,你能给出解答吗?
小时候,自己总是天真地遐想着未来的种种,兴高采烈地盼望着人生大幕的开启,却对幕后行将出现的一切懵懂罔知。而当幕帷拉起的时候,纯真将被玷污,善良将被欺辱,勇气将被销蚀,一个孩子拥有的一切都将被幕后的残酷景象所粉碎……
今夜,面前的大幕又将被拉开,幕后存在的,又会是什么呢?
远远地,一盏又一盏灯笼亮了起来。耀眼的黄白光芒刺目地交织着,勾勒出一圈不真实的光晕。云寄桑知道,那是灯仪所备的燃灯。
灯,在道门中是照彻幽暗的象征。而灯仪,则是一种以燃灯为主要法器的道门斋醮科仪。灯仪可分为金箓灯仪、黄箓灯仪,而此刻鱼辰机所行的,便是黄箓灯仪中的九幽灯仪。
几个身着素衣的女道童将灯一盏盏点燃,虔诚得仿佛她们不是在点燃灯火,而是在唤醒沉睡的神明。在灯仪中,她们任〃侍灯〃之职,其职可〃景临西方,备办灯具,依法安置,光焰火燃,恒使明朗。〃
灯光中,谢清芳扶着魏省曾来到法坛前。她今天穿了件鸦青色潞绸如意连云对襟袄,下面配条一尺宽大西番莲挖镶金沿边褶裙,头上围着销金箍,戴了羔皮手套,显得分外雍容华贵。魏省曾则是一身月下白的素绸长衫,披着银鼠裘,头戴方巾,看来很是朴素文雅。
梁樨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今日还是那身水獭裘,手里的折扇悠闲地摇着,一副闲散从容的作派,此刻正和王振武低声交谈着。老镖头今日一身黑色的闪缎劲装,背着大刀,显得格外精神。
〃云少侠,你也来了。〃正看着,身后传来王延思沉稳的声音。
云寄桑回头道:〃王捕头,你来得正好,看来鱼真人这灯仪规模还真是不小啊。〃
一身捕快服的王延思凝目望着那盏盏被点燃了的明灯,沉声道:〃是啊,破毁铁图,罗酆幽阴,万神护送幽魂。王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辉煌亮丽的九幽灯仪。〃
〃不只是你,就连老夫也是平生第一次得见啊!九幽地狱,嘿,活人真的可以和鬼魂相通么?〃不知何时,王振武来到了王延思身边,此刻的话一改平时粗豪的模样,灯光下苍老的面容显得沧桑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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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鬼缠铃(下)(3)
云寄桑望着灯光下忽明忽暗,并肩站立的两人,心中忽然一惊,那天自己去见鱼辰机时,曾见王延思和一个人在小亭内争吵,当时只,那人的背影眼熟,此刻才突然醒悟,原来竟是王振武!
只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是为何事而争吵?
这时,坛场内已经按照古法以净砂按八角形铺设九幽之狱。女道童分灯后,已经开始按照九幽方位设灯树。灯树依九位陈列,树别九盏;每三盏灯为一组,三组齐燃为一树之灯,正暗合自一而三,从三至九,九九变化而生万光的至理。
黑暗中先亮起的是东方幽冥灯,接着南方的幽阴灯,西方的幽夜灯,北方的幽酆灯也接连被点燃,灿灿地辉耀着金黄的流銮。
在场的众人此刻都停止了交谈,静静地望着这神圣的一幕。那些燃灯在他们面前依照次序缓缓地,无声地亮起,那种深沉的悲怆,让每个人不知不觉中都生出一种苍茫的宿命感。
接着,东北幽都,东南幽治,西南幽关,西北幽府诸灯也被点燃了,当中央幽狱灯被点燃后,院中已是一片夺目的辉煌。
〃喜福,好好看未……〃明欢喃喃道,显然被这美景惊呆了。
云寄桑想起自己在道书中所见,不禁轻声道:〃焕焕万天,照明九地。内外朗彻,以袭其明。鸣金振玉,以和合阴阳,而生万化。〃
卓安婕斜了他一眼:〃说得倒是蛮好听的,点燃了这许多的灯,便真的能摆脱人世间的苦难么?不过多费了些灯油罢了。〃
云寄桑苦笑了一声,不再多话。
一声玉磬声响,鱼辰机一身潮蓝氅衣,头戴芙蓉冠,手捧法笏,脚踏云霞朱履,在法灯的照耀下,如一朵透明的莲花,移步法坛。
入坛之后,这美丽的女羽士玉容如水,朗声念诵:〃伏以太极太虚真人曰:阴阳成象,天地分形,昼夜既殊,昏明有异。所以清浮表质,九天为先圣之都;浊厚流形,九地为鬼神之府。九天之上,阴炁都消;九地之下,阳光永隔。由是幽冥之界,无复光明。当昼景之时,犹如重雾;及昏暝之后,更甚阴霾。长夜冥冥,无由开晓,致有沉沦北府,受报酆都,不睹光明,动经亿劫。是故天尊以无上道力,发广大慈悲,燃九狱之神灯,救重泉之苦爽……〃
随着她的话语,女道童配合着奏响了各种法器。院内光影缤纷,香烟缭绕,一时恍如天地初开,混沌又现,万生万象,鬼狱人间。
明欢的眼睛越瞪越大,心中却害怕起来,不由向云寄桑身后缩去。王振武双眼似开似合,仿佛昏昏欲睡,魏省曾和谢清芳夫妇却一脸虔诚地聆听着。而梁樨登则将眼睛眯着,四处打量着,似乎在找什么人。王延思在梁樨登身后不远处站着,皱眉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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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鬼缠铃(下)(4)
法坛上鱼辰机启白已毕,正在举玉宝皇上尊之号,以破东方风雷地狱:〃……修建黄箓宝斋,兼点九幽神灯,奉用追荐亡过某人。恭以风雷地狱一切冥官,广赐慈悲……〃 法坛四周,九名女道童配合着她轻轻敲响木鱼、云锣、帝钟、手磬等法器,同时轻声合唱,共赞天尊。
不知为何,今天云寄桑只觉得思维出奇地敏锐,听着鱼辰机那清朗的举号声,这几日在各种场合下所见那几首诗词竟然一首首浮上他的心头。朱长明临终前的诗,魏省曾的悼子诗,陈启的茶诗……交错的字迹随着女道童们天籁般的偈颂声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滑过,似乎每一句都充满了难明的意义……不似慧兰羡花间,恰如朝云伴堂前……花间是指温飞卿的花间集,慧兰……等等,慧兰不是一个人的字吗?她和温庭筠曾有半诗半友之谊,更曾对其寄以丝萝托乔木之心……
没错,那正是晚唐女道,风流才女鱼玄机!
他猛地抬头向法坛上望去。
那里,鱼辰机正在举玄上玉晨尊,破北方溟冷地狱。她的口中念念有词,容颜如雪,神色森然,仿佛真的身处冰冷的地狱之中。
荒芜的院落中,一个高大的黑影披散着头发退出了石屋。他将沉重的石门缓缓合上后,静立在门前好一会儿,随即低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更像是一种压抑的哭泣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那人笑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线系着的铃铛,轻轻摇了摇,随即身形一闪,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法坛上,鱼辰机已经开始行摄召之法,以明九幽之狱,破其幽暗,度化亡魂。她神色庄严地执着灵宝策杖,脚踏天罡,由南方起步,顺时针方向绕灯坛一周,最后站定,用法杖重重地在地上一击,意为破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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