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宰却是静静坐在一旁,琢磨着还有三日,便还不是山穷水尽。至少还可以去冒死见一见那广陵王,索要那尸虫母蛊……
可这个决定她并没告诉乳娘一众,知他们定是会反对的。但此番一去,生死难料,有些“遗言”却是不得不交待了,以防万一。
冢宰思来想去,这个能托“遗言”的人唯有那登徒子苏离了,他虽然浪荡,但人品却是与他先父苏厝一样遵言守诺,可以信赖……
天色微明,冢宰独自到了官衙,见苏离已独自在耳房整理卷宗。
虽说那衣袍间的脂粉气出卖了他昨晚的去向,但这登徒子上任以来却是无一日迟到,凡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冢宰深感省心,甚至还萌生了要擅自给他加些俸禄的心思。
“冢宰竟这么早?”
苏离有点不可置信的望了下尚未升起的日头,这冢宰每日都是卡着时辰前来,还总是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饱的德行。
唔,不对,冢宰那两汪水眸下尽是一片淡青,显是昨夜就没睡啊。什么缘由让这嗜睡如命的竟是无眠……
正要发问,冢宰却是将昨夜遭遇大概讲了,并掏出刚写好的两封厚厚书信递给他,玉雪小脸上是从未见过的肃色,
“我要去见那广陵王要尸虫母蛊。万一我死了,一封送去给我三堂叔!一封你交给那汉王!当然,我若活着,这两封信你便还我!”……
“唔,这是遗书!?”
苏离眼梢抽动,细长手指拈着那墨迹未干的两封书信抖了一抖,可转瞬便又嗤了一声,“可我干嘛帮你啊?”
冢宰秀眉微蹙,水眸有冰渣浮沉,不耐烦的道
“给我三堂叔的信,是劝他稳住独孤家,不要妄动兵马,而给独孤家带来灭族之祸!
而让你给汉王的那封,是向他大略讲了你苏离安民强国之策,并告诉他,你虽是我举荐,但却不是我独孤家党羽……
那汉王虽说出身兵戎,杀伐狠戾,但却尊儒爱才。
有了他这靠山,也免得你根基不稳,被韦司徒那帮奸佞所忌,而不能施展报负嘛……
我都这么帮你了,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帮我这个小忙啊?”
苏离愣了半晌,抽了抽嘴角,欲言又止,终究只垂眸道出淡淡两字“好吧!”
冢宰听他答应,放下心来,转身匆匆离去。
可刚走到官衙门口,却见那苏离追了上来,拦了去路。明明神色担忧,那说出来的话却仍是一惯漫不经心的语调
“那广陵王算起来,也还是我妻舅呢。他来了都城,我也是该备份厚礼,去拜访一下!你我正好同行!”……
冢宰愣了一愣,眼角一酸,如今她处境堪忧,随时没命。这苏离竟愿帮她,倒还真是没有白交他这个朋友……
按苏离的主意,备好了礼物,已是日上三竿……
冢宰与苏离乘了车舆朝那广陵王在都城华宁巷的宅邸急驰而去,可那长兴大街今日却是被锦幛所围……
百姓们人头攒动,翘首围观,将那都城最宽敞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还闻敲锣打鼓的欢快乐声打邻街传过来……
冢宰这才想起,今日不就是那汉王的大婚之日么?难怪会清街封道啊?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我独孤家在张罗着办丧事,这边却是红绣挂匾,喜气盈门。
心下又添了一阵难言的闷堵,令驾车的家丁速速调头绕道而行……
可那迎亲的队伍已从邻街绕过,看热闹的百姓也是跟着涌了过来,道口被围,车马已是无法调头。
冢宰只得和苏离移步下车,打算步行而去……
就在冢宰步出车来那时,恰看见那汉王策马过街,冢宰不由望向那白马之上的英武身影,那身艳红的新郎袍服将他称得越发伟岸,意气风发……
冢宰心下忍不得沉沉一痛,四年前与他大婚那日,她就在想,他穿上新郎袍服是个什么模样?
原来比想像中的还要好看,只是,这一切都已是因着别的女人……
冢宰轻摇摇头,苦笑一声,却蓦然见那双凤眸直直向她看来,眸中一瞬的亮光后,便是幽黯而寒凉……
冢宰别过头去,避开那道刺人的眸光,头也不回的穿过那拥挤的人群,耳边鼓乐喧天,人声喧哗,可她却觉着心下越渐荒芜。
原来只是假装去恭喜他新婚大喜,她也做不到。即便做上一世的男人,她也仍觉着自己只会是小女人的心胸,直到死的那一刻定也脱不开情爱纠结……
……
总算是到了城东华宁巷,此处四周没有民家,只有一座高门深墙,石狮傲立的豪宅,正是那广陵王在都城的宅邸……
苏离见冢宰一路上都盯着他手中捧的那只绿锦盒,默然深思之状。莫非是觉着他备的这礼太薄,怕惹怒广陵王坏了大事。
苏离的细指遂轻敲了敲那锦盒盖,斜睨着冢宰,道“我让你备的这份礼,他可是花高价寻求的啊!不送这个去敲门,你定是没有半点机会见得到广陵王的!”……
冢宰若有所思的点头应了一声。思量那广陵王脾性古怪,神秘莫测,世人少有见其真貌,可却偏又富可敌国,寻常珍宝定也是入不得他法眼的。
这样想着,便是赞同的拍拍苏离的肩,强摁下内心的忐忑,敲了宅门……
……
苏离向家丁递上亲手所写的名帖和那只绿锦盒,道“就说苏离求见!”
希望那广陵王能好歹给他这个姻亲两分薄面,以礼相待。即便不见,也能灭了这冢宰的念头,莫再寻思送死……
礼帖送入,不多时,一身形高挑的清秀婢女捧着一只红木锦盒而来,其中所盛的是一颗罕见硕大的夜明珠,口气凉硬的道“郡王命奴婢回话,苏公子的厚礼,他收下了,以这颗夜明珠廖做回礼!只因身体不适,面便不见了!”
这个结果,苏离自然也已料到。而这个婢女,他知其实是广陵王身边四大护卫之一的宛鸣,看似柔弱却也是身手高强,行事狠辣,忙恭敬接过回礼,便要拽冢宰退去……
可冢宰却是毫不领情的抖袖甩开他的手,玉雪的小脸上竟是毫无胆怯退走之意,还不知死活的对那宛鸣傲然道“本冢宰号称‘当世小诸葛’,那绝非徒有虚名,去对你家郡王回话,若是不见本冢宰,刚刚那份礼又如何算得厚重呢?”……
此话一出将苏离惊出一身冷汗,这冢宰真是平日官威耍成习惯了,明知广陵王奉旨要杀,还敢主动报上身份,是怕人家不知你就是那漏网的小鱼,捉不住,捏不死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六 虎穴
而那宛鸣也是一愣,眼前这个仙姿风流的画中人就是那逃过死士追杀的冢宰?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主动来闯广陵王宅。
可琢磨了下这冢宰的话中之意后,那宛鸣细眉微微一动,便是道“在此稍等,这便去回话!”……
宛鸣离去,苏离忙将冢宰拉到一旁,小声探问刚那言下之意的端由……
冢宰掏出醒神的绣花荷包嗅了一嗅,挤着眉眼轻声纠结,
“唉,本冢宰若不装得嚣张一些,神秘一些,怎么见得到那广陵王?”
“啊?”
苏离眼口大张,刚说得那般信誓旦旦,原来竟也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主意,这不就是进那虎穴去白白送死。
苏离也顾不得什么文士体面,拽了冢宰胳膊便走,还理直气壮的道“本公子与秋萸小姐那是有一段深笃的感情,岂能看她唯一的兄长送死?”
冢宰眼皮颤抖,何时与你这登徒子有一段深笃的感情?
若不是碍着身份,真想揪了他脸皮大骂两句。扭头却已见宛鸣步回,瞅了她一眼,神情倨傲的道“郡王有请!”
苏离暗道了声惨了,可此时再说离开必会被认为有意戏弄广陵王,那就更该当场不得好死,只得厚了脸皮要随冢宰同入。
可却是被宛鸣抬臂一拦,仍是口气凉硬的拒绝,“郡王并没命奴婢领苏公子同往!不要让奴婢为难!”
这苏离总也是元家的女婿,待会要取那冢宰性命时,他蹦出来阻拦,便也多些麻烦……
苏离脸色一白,正思索寻个什么理由能够同入,却见那冢宰潇洒的一挥衣袖,对他从从容容的道“你回府衙去替本冢宰将各处来的文书批完吧!”
便是袍袖带风的随了那宛鸣跨步进了府门,留给苏离一个月白的纤秀背影……
苏离扶额拭了把冷汗,心下焦急,若是强行跟去反倒会激怒那广陵王吧,只得默默暗道了声“我可不想替你收尸啊!”……
……
冢宰佯装镇定的随那宛鸣步进宅子,果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独孤家那近二十年的老宅自是不提了,想想那离这不远的汉王府被如此一比简直也是相形见拙的小门寒户啊……
冢宰被引入正堂落坐,见了这连桌脚都描了金线的陈设,暗叹皇宫也不过就是这般光景嘛,太富有的人果然难免品味低下,太过俗气。这么想着又平衡了两分……
那宛鸣令婢女捧上以雕花金盘所盛的果品茶点后,便神色倨傲的立在一旁……
啧啧,一个婢女都这般凉气入骨,目中无人,那主人想必更是傲冷阴深才对啊,就是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冢宰尚在猜度中,便闻金属碾过青石地面的一阵重响……
抬眼见一剑眉星目,身形挺拔的青年推一鎏金轮椅而入,而轮椅上端坐着一位头戴金丝高冠,身着玄底绣云华袍的青年,只是那面上却是遍布着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
哦,这就是那广陵王吧,的确记得听苏离说过,广陵王幼时被火烧毁了面容……
虽恨这广陵王害得秦将军生不如死,可求人便是要摆出谦恭的态度。
冢宰正要起身施礼,可却又水眸一垂,本要一揖的手势转而改为优雅抚袍,随后还端起了手畔香茶,装模作样的轻吹了一吹那水面上飘浮的几丝青嫩叶蕊,端的是一副目中无人之态……
那广陵王一愣,面上的疤痕耸动,更显狰狞,怒喝道“竟不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