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荑确实也没打算跑。胃里撑得难受,前两天走得腿都要断了,现在还痛着,挺着大肚子也跑不快。她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便在台阶上坐下来。大观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湿润的青草的气息,这种味道,明明是春天才有的。这么一想,春天也该来了。柔荑不禁诧异起来,她竟然如此熬过了半年。
将近半年的日子里,她重复着吃了睡、睡了吃的俘虏生活,却不知括苍在外面干些什么。他忧愁的事可多了,阗国是、洞海是、南麓也是。柔荑不太清楚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她希望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因为括苍只有那样才会开心。
含光应该长高了不少,世子是不是会说话了?易行现在在哪里,采珠如今生活得怎样?柔荑忽然发觉,她忧愁的事也不比括苍少。
两名刚吃完饭的“强盗”剔着牙走来换班,走在前面的人问守在门左边的壮汉:“你听说了吗?括苍枭了太守的头颅,在腾兰军大营里示众呢。”
后面的人也跟了过来:“将军跟着指挥使去曲流了,消息大概还没传到那里。”
“呸!”另一名壮汉朝地上吐口水骂道,“他括苍恶毒如此,迟早遭报应!”旁边的壮汉捅了捅他,指指坐在台阶上的柔荑。柔荑正认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四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干笑起来。那骂人的又道:“要是将军答应,老子第一个把这婆娘撕了!”柔荑打了个寒战,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刚到来的壮汉又问那个一直没发声的同伴:“你老娘还在南麓?”难怪始终愁眉不展,面对同伴的询问,勉强扯了下嘴角。同伴安慰:“别太担心,城里的情况我们不清楚,说不定大家都好好的呢。”
那名暴怒的壮汉高声打断:“不管怎么样,他们自诩官军,我们南麓一穷二白的时候什么都不管,现在还毁了我们的家,老子就在这里发誓了,跟括苍誓不两立!”
旁边的人泼冷水道:“你在恨得起劲,人家括苍认识你吗?”这话突然把其余两个同伴逗笑了,暴怒的壮汉一下子蔫了下去,满脸尴尬。
“我说我们就不该去打广源。南麓好不容易捱过了最困难的时候,穷是穷点,日子总算过得下去,干嘛非去招惹腾兰?”把母亲遗留在了南麓的壮汉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辛辛苦苦走了一遭,在广源没捞着多少好处,现在家也丢了。”
“你哭顶什么用?没听将军说吗?括苍就不是只安分的兔子,迟早盯上我们。这兔崽子,比洞海那对畜生还过火!”
一直在偷听他们对话的柔荑忍不住了:“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骂人的?你不许骂括苍,反正你骂了他也听不到。再说,他才不会同你们这种人讲话。看到你们跟恶鬼一样的丑脸,都能把前几天吃下去的饭给吐了;老远听见你们说话,都能闻到你嘴巴里的臭味。”
那骂人的壮汉恶狠狠地吼她:“臭婆娘,还不滚进去!”柔荑白了他一眼,他径自走过来,眼看就要抓她,柔荑一跃而起,这下还站在门边的三名壮汉警觉起来。柔荑绕开来抓她的“强盗”,直接冲向房门,三名壮汉急忙闪开,她一躲进了房里,反手就把门拴上。
作者有话要说:
☆、静女其姝
立春过后,天亮得越来越早,曲流的居民似乎还没适应春季,东方早已阳光绚烂,城中仍旧寂静一片。当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打开水门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一艘小船孤零零地停泊在城门外的河道上。以往这种情形并不罕见,一大早来开水门的时候,河道上已经等候了一排的船只。但是腾兰军的逼近,让曲流的贸易几乎中止,曲流对来往的船只盘查也严格了起来,便很少再有船只出入曲流城。
城门刚一打开,船夫便摇着橹过来。
“喂、喂,现在曲流可不是随意可以出入的了,有通行文牒吗?”士兵站在岸边拿一根竹竿捅着船身问。
船靠岸停了下来,一个少女从船舱里走出来,怯生生地说:“船上是流辉将军的家眷。我们夫人听说将军来到了曲流,特意赶来与将军团聚的。”
士兵拒绝道:“没有文牒就不能进。”
这时,船舱内一声女声唤了婢女进去,过了一会儿,婢女拿着一只囊袋和一张折叠的纸出来,递给岸上的士兵:“劳烦您将这封信送给流辉将军,他就知道了。夫人不会让您白跑这一趟的。”
士兵捏了捏囊袋,笑着说:“我不能随意离开。”他转身走向寮舍门口,与站在那里的一位士兵说了几句,从囊袋中掏出一些钱,连同信一起塞进他手里。士兵遮遮掩掩地把钱揣在胸前,拿了信就走开。
少女笑道:“谢谢大哥。”
从大观指挥使和流辉进入曲流,曲霞国相便称病不出。虽然二人出于礼节亲自前往拜访,仍然吃了闭门羹,但他们对国相的拒绝也不甚在意。曲流拥有高峻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但是并无一支可以仰赖的军队,大观守军即是曲流城最重要的力量,大观守备军指挥使虽然名义上只统辖大观守军,经过多年的蚕食渗透,将曲流周边其他军力尽数纳为己用。
一早指挥使就派人请流辉过府,流辉刚出门,守候多时的士兵即迎了上来:“流辉将军!水门有人托我带封信给您,自称是您的家眷,想要进城。现在对进出的人员把关甚严,没有指挥使颁发的文牒,我们不敢放行。”
一定是菸芳。流辉接过信瞄了一眼落款:“知道了,辛苦你。”菸芳的到来显然令流辉十分意外,但他没有耽误去拜访指挥使的正事。
“腾兰括苍依旧驻军南麓。虽然看起来腾兰军并没有动静,但括苍迟迟不回广源,一定是别有所图。眼下我不能离开曲流,将军,你曾经同腾兰军交过手,我想防守大观的任务,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指挥使大人给我多少人?”
“曲流是我们防守的重中之重,我要确保曲流的安全。你的士兵你可尽数带走,我分三千士兵给你,再派一员将领协助你守城。”
“三千?”加上他的残兵也不过五千,而括苍的军队是他们的六七倍,大观没有曲流的防御设施,用五千人对抗数万,哪怕是坚守也守不了多少日子。如果战败,要么死在腾兰军手里,要么回来,指挥使随随便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一脚踢开。
指挥使看出了流辉的犹豫:“将军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吗?”
流辉咬了咬牙:“没有。为了给先父报仇,流辉赌上这条命,与括苍你死我活。”这是他拒绝不了的使命。
从指挥使的居所离开,流辉拿着文牒直奔水门。此时日头高照,水门边的人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流辉远远看到一名少女焦急地在船头张望。少女看到策马而来的身影,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儿,兴奋地喊道:“夫人,来了!少爷来了!”
纵是温柔恬静的淑女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连忙走出船舱。这时骏马已近,流辉勒马下地,把缰绳丢给一名士兵,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来。菸芳轻盈地跳下船:“流辉!”
“菸芳!”流辉急急揽过她走离岸边,“你来得正好……”
流辉从踏出指挥使居所的时候起,脑子就一刻也未放松。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还没有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还没有报仇、还没有实现他一统南麓的梦,怎么能轻易死于小人之手?菸芳的来到让他看到了一道光亮,并且这道光亮迅速画成了一个圆,那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既可以让他不用去送死,还可以除掉指挥使这个碍事的家伙。
听着他讲述他的计划,菸芳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但她仍然安安静静地让流辉把话讲完,她眉头微蹙,摇首:“流辉,这不合适。”
流辉激动地抓住她的肩:“我知道不合适,我知道委屈了你,菸芳。但是,你不能不为我做这件事,那家伙想要我的命。”
菸芳轻轻摇头:“如果你要他的命,我直接为你杀了他就是,何必要色诱这么麻烦?”她不是不愿帮助流辉,但是,菸芳并不愿意让自己因此受到玷污,即便是为了流辉。
流辉没好气地说:“你当然可以直接杀了他,然后全世界都知道是我做的。”
菸芳反问:“如果我去诱惑他,就没有人知道是你做的了吗?”流辉语塞,默然注视着她。菸芳凝视着他的目光透露些许无奈:“你太心急了,流辉。”
“因为我没有时间了。三日之内,我就要启程去大观。腾兰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流辉的语气异常烦躁,“对了,你必须留在这里,老家伙怕我不老实。我一会儿带你去见一个人。”
“腾兰王妃?”
流辉愣了一下:“是,她必须和你一起留在曲流。她本来是我手中的筹码,老家伙时时刻刻惦记着,如果再让他夺了去,我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她——不惜一切,必要时,带她出城。”
菸芳没有心痛,只是一阵阵被背叛、被欺瞒的难过,像有人揪着她的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感觉不到痛楚,只是血液都几乎凝固。菸芳艰难启口:“好。”
流辉暂时落脚的地方,是曲霞王府后苑单独辟出的一个小院,指挥使的居所其实就在另一头。曲霞无王侯,曲霞王府只是国相会晤百官、处理政务的办公地点,后苑房屋多已废弃。单从建筑上看,这里并不输给腾兰王府,但是年久失修,装饰简陋,比起腾兰王府破败了不少。柔荑虽偶有感叹,总体上仍然十分惬意,曲流对她的衣食供养都比南麓好太多,居住在独立的院子里,也让她感到轻松自在,唯一的不足是,他们没有指派婢女来伺候她,高兴了没几天,新鲜感便渐渐被孤独感取代。
是以听到开门声时,正在为寂寞感伤的柔荑立刻兴奋地跑出房间。她知道是流辉,他们一见面就会吵架,但即使是吵架她也很乐意。可是,另一个人是谁?
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