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夕端着托盘出了小院,往芮家堡深处走了一会儿,地势逐渐偏远,许久后方才见到一个狭小的院落,推开久不曾修的院门走进去,转过弯,走到堂屋之中。
「主子,我回来了。」芮夕恭敬冲身在主位上的人行礼。
「情况如何?」
芮惊涛霍然坐于主位上问道,他两旁坐着的竟是南宫飞燕与方斩儿。
「回主子的话,芮铭喝了今日的汤药。」芮夕答道,「林林总总,已是饮了十余副药了。只是并不见他忘了以往多少事。今日去的时候,他还罚了那个假的卫十二跪在回廊里呢。」
「没有效果?」芮惊涛皱了眉,回头问方斩儿,「你那忘川草是否是假的?」
方斩儿不悦道:「怎得可能?忘川草十分稀有。我手里这些还是几年前用母子金蛊从毒尊的手里换来。萧方的东西,万没有假货。」
「忘川草的功效并不是让人忘却。」南宫飞燕静静的突然开口,「忘川草只是辅助。人可以选择记得哪些忘却哪些。大费周章,布了这般相似的府邸,重现当日场景,不就是想要芮铭去记那些他想记住的。把要逃避的,统统抛掷脑后。才能为我所用么?」
「哼!要我说,直接取了他身上无量神功的功力,岂非更好?省得这般折腾!」芮惊涛不耐烦道。
「他与你不同。你习无量神功虽然二十余载,但是前期有芮家堡之武功铺垫。并不纯净。芮铭则自幼习此功,又凑巧得了戒嗔的帮助,无量神功在他身体内,潜修练许久。正是精纯至极。他若不受控制,开了穴脉,你怕是难在他手里讨好。」
「那更好,我愁没对手!」芮惊涛道,「能与二弟好好一战,生死无关。」
南宫飞燕擦着手里的箫,回头看他,温和一笑,含义不明:「你放心,定有机会。」
「芮铭说他想习武。想见戒嗔。」芮夕突然道。
几人齐刷刷看过来:「什么?他想见戒嗔?」
「是。他说要去清凉寺。十分坚决。我无奈之下只好哄他说戒嗔便在府内。」芮夕道。
「荒谬,我去哪里给他找个戒嗔出来?」芮惊涛怒道,「你以为是假装卫十二那个小奴才吗?」说话之间,抬手掌风甩出,已是扫上芮夕侧脸。
芮夕被掌风扫中,往后踉跄了一步,接着又毕恭毕敬站于下首:「当时情况下,我只有此法可想。处事不当,主子罚我便好,莫气坏了自己。」
「说的统统都是废话!」芮惊涛扬手又要抽他,南宫飞燕已出手拦下。
「你这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南宫飞燕无甚表情道,「芮铭身上穴脉,确实并非我可解开。」
「哦?你上次不是用忘尘箫音让他的无量神功激发吗?当时还让你伤了肩膀。记得否?」方斩儿奇道,「难道这还不算?」
「那日本就没打算早早激发他体内神功。一是为了看看我的忘尘箫音究竟练到什么威力。二来,若不是有人不顾劝阻,被卫十二擒得,又怎需要我去救?」南宫飞燕瞥了他一眼,讽刺道。
方斩儿脸上闪过狼狈神色,干笑了两声,不再接话。
南宫飞燕继续擦着手里的玉箫,仿佛自言自语般说:「芮铭体内无量神功藏匿太深。我上次在武林大会前那夜使出七成功力,也只激出一炷香的时间。箫音一停,他便恢复神智。这万万不可。要想让无量神功永远再现,定要戒嗔帮他开穴脉,我再以忘尘箫音引导之,方才有十分把握。」
「那……我要怎么去回复芮铭?」芮夕问道。
「这个倒不费神。」南宫飞燕微微笑着,「正巧,他就在府上……那日让武尊带了芮铭回来之时,我便去请了戒嗔大师。让他们见面便是了。」
「可是,就这么见面,我们设下的迷局,岂非不攻自破?」芮夕道。
「戒嗔十几年前帮芮铭封经脉时便武功尽失。怕他什么?只告诉他若不配合,芮铭便要陪葬。他敢不乖乖听话么?」南宫飞燕道,「对付一个老秃驴,阿夕你应还是有些手腕的。」
芮夕脸上表情复杂,低声道:「戒嗔大师乃是江湖尊长,如此对他,恐不合道义……」
「道义?」方斩儿冷笑,「芮夕,你还以为你是芮家堡的青衣十二骥吗!?」
这句话问得掷地有声。
芮夕浑身一抖,脸色一点点的苍白下去,他祈求般望向芮惊涛。芮惊涛的表情又让他再次失望了。
那般的不耐,一丝担忧、反省之色都无。
「还不快去!」芮惊涛不耐挥袖。
芮夕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是。」他用力咬咬下唇,躬身道。
身为人仆,为主尽忠。不过如此而已。
「若是沿着此路走,约莫再得五日,便能到无量宫了。」萧方比着地图上的路线,往远处的大峡谷指去,在狂风暴沙中冲身后几人大声道。
戈壁之上,疾风肆掠,开口三句不到,黄沙已塞满了口腔。便是包裹了层层布料去抵挡,也丝毫没有作用。
卫十二接过金羽令与羊皮地图,仔细看过后,方才点头道:「嗯!先去前面土丘后挡风休息,待日头落一些了,再出发。」
一行马队找了避风处,风声方才小了些。
温笑痴带着「七笑」几人去寻些野味干柴,方便起火做饭。萧方还在端详地图,待卫十二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我说温公子,你还真是不信我。」
卫十二沉默的看着郑七与褚十一已翻出青稞面来,支起大锅。
「温公子,卫十二?」萧方又唤他。
卫十二这才回头看他,思索了一下道:「萧公子。你乃四大尊者之一,倘若芮惊涛、南宫飞燕、方斩儿能不用金羽令识得无量宫所在,你为何不可?但是沿路你却是仔细对比,似乎生疏得很。倒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卫十二难以施予信任,还请见谅。」
萧方也不介意,他摊开手掌,那金羽令隔着袖子在他手掌之中。
「金羽令二十年一出。芮惊涛他们手中指引之物,乃是武尊二十年前打败群雄所得。而我,不怕见笑。自当了这毒尊以来,就不曾去过无量宫。」
「啊?」
「这些都是过往之事。不提也罢。」萧方摇头,「我已沿路留下记号,我家主人已召集了各大门派众人,不日则达。到时候便会有一场大战。」
「那在那之前,便得救出主人。」卫十二点头道。
「若救不出来呢?」萧方问他。
「救不出来,我便以死谢罪。」卫十二毫不犹豫的回答。
「若他受伤致残呢?」萧方又问。
「以吾肢体为其肢体。随侍身侧,自此不离。」卫十二亦坚定回答。
「呵呵,你倒是情深义重。」萧方轻笑,「可是万一芮铭被南宫飞燕的忘尘箫音所控,再发魔狂呢?」
卫十二一怔。
假如无论如何也不痛呢?在逍遥山庄时,芮铭曾经问过他。
无论是掌殴、鞭刑、穿心、凌迟,你都不痛。只瞧得见自己被伤,却再无可痛。那是什么感觉?倘若是该笑的时候不开心,该乐的时候你不高兴。亲人死了你不伤心。家财散了你无忧虑……那是何种感觉?
芮铭那愤怒无奈的神情至今还历历在目,清晰仿佛昨日。只是当时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芮铭似是在哭一般难过……
于是卫十二开口,缓缓道:「若是如此,我便要拼死抵挡……主人心慈,最烦练武夺权之事。若是受了操控而发狂,他自己定是难过不甘的。」
萧方一副欣慰的表情:「十二,你真是开窍了。也不枉费芮铭一番苦心。」
坐在篝火对面的郑七突然站起,走到卫十二身边:「十二,我有话与你说。」
「哦?好。萧方,多谢。」卫十二站起来时,对萧方抱拳行礼。
「客气。」萧方不在意的挥手。
「你随我来。」郑七脸色严肃,对卫十二道。
卫十二心里有些奇怪,但郑七处事一向稳重,定是有紧要的事情,也不多问,只跟着他走到附近偏僻之处。
郑七回头,看他久久,接着突然解下腰间吊牌,递给卫十二。
「十二,我的影卫牌子……你代我收着。」郑七郑重的说。
芮家堡家规,影卫腰牌生不离死方归。若有人去执行什么危险任务,早早解了腰牌请人代存,待死后,代收之人便交牌子回暗西厂内。
卫十二脸色一振:「老七,此事我万万不可代劳。生死在天,你怎可自断。」
「……我倦了。」郑七说了三个字,似乎真的疲倦不已,再张口,也说不出什么来。
「老七?」
「十二。你比我们兄弟几个都幸运。主人垂青你。又是逍遥侯的至亲……」郑七苦笑道,「你入黑衣时间尚短。又怎知道这十二块黄铜牌子上,浸了多少影卫的血?那沟沟壑壑中,都是一条条人命!」
「我……」卫十二欲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只是累了。」郑七摇头,「累了就要休息,你说是不是?我不能把这个给十一,他脾气嫩,受不住,定要大吵大闹。你稳,只能托付你。这次去无量宫,凶险万分,只要能保主人周全,我又算什么……只是,十二,若是我没了。你便求求主人,给十一解药,放了他吧,他就想种种田。以我一命换一命。主人看在这些年我等流血卖命的份上,能应的。你说是不是?」郑七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里话外全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无奈苦涩。
卫十二看着手里那块刻着「郑七」二字的牌子,郑七两字里隐隐有着各种痕迹,渗了不知道谁的血,暗黑暗黑,沉淀的无了亮色。
「我知道了。」最后的最后,卫十二如是说。
「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求主人放十一走。」卫十二看着郑七保证。
郑七哈哈一笑,用力的拍了拍卫十二的肩膀:「好兄弟!」
芮铭饮下了当日的汤药。
收了碗,芮夕笑道:「二爷今日可得空?戒嗔大师许能与您一见。」
「自然是有空的。你快请他过来。」芮铭道。
「好,那待晌午过了,我请大师前来。」芮夕躬身后退出了屋子。
芮铭看着屋外的大好阳光伸了个懒腰走出去:「十二。」卫十二本隐匿于暗处,见他召唤,便飞身出来跪地行礼道:「二爷,属下在此。」
「我昨天让你帮我找的东西找到了吗?」芮铭问他。
卫十二道:「已经找到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叠的方正的绒布包裹,他仔细打开来,里面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