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大相公强笑道:“这位姑娘是你老人家素不相识的,怎能……”
穷酸老人嗤的一笑,冷冷道:“你信不过她,我老人家却信得过她,只因你们虽不认得她,我老人家却是认得她的。”
贾大相公奇道:“这位姑娘是谁?”
穷酸老人道:“你贾剥皮再会骗人银子,再骗三十年,她老子拔下根寒毛,还是比你腰粗。我老人家也不必说别的,只告诉你,她姓朱。”
贾大相公吃惊道:“莫……莫非她是朱家的千金?”
穷酸老人哼了一声,又闭起眼睛,但别人的眼睛此刻却个个都睁得有如铜铃般大小,个个都在望着朱七七。
自古以来,这钱的魔力从无一人能够否认,贾大相公这样的人,对金钱的魔力,更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他面上立刻换了种神情,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道:“既是你老人家肯担保,还有什么话说……飞飞,自此以后,你便是这位朱姑娘的人,还不快过去。”
满厅人中,最吃惊的还是朱七七。她实在猜不透这穷酸老人怎会认得自己,更猜不透像贾剥皮这样的人,怎会对这穷酸老人如此信任——这穷酸老人从头到脚,看来也值不上一两银子。
那白衣少女已走到朱七七面前,她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欢喜,无限的温柔,也带着无限的羞涩。
她盈盈拜了下去,以一种黄莺般娇脆、流水般柔美、丝缎般光滑,鸽子般温驯的声音轻轻道:“难女白飞飞,叩见朱姑娘。”
朱七七连忙伸手拉起了她,还未说话,大厅中已又响起那“中原孟尝”欧阳喜宏亮的语声,道:“好戏还在后头,各位此刻心里,想必也正和兄弟一样,在等着瞧冷二太爷的了。”
众人哄然应声道:“正是。”
朱七七好奇之心又生:“这冷二太爷不知又是何许人物?瞧这些人都对他如此尊敬,他想必是个极为了不起的角色。”
眼波四下一扫,只见大厅中百十双眼睛,竟都已望在穷酸老人的身上,朱七七骇了一跳:“莫非冷二太爷竟是他?”
抬起头来,忽然发现那锦衣少年身后已多了个容貌生得极是俊秀的书僮,这书僮一双眼睛竟在瞬也不瞬地瞧着她,朱七七忽觉这书僮容貌竟然极是熟悉,却又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穷酸老人已又睁开眼来,干咳一声,道:“苦儿,咱们这回带来些什么,一样样说给他们听吧,瞧瞧这些老爷少爷,出得起什么价钱。”
他身后那又黑又瘦的少年童子——苦孩儿,有气没力的应了一声,缓步走出,缓缓道:“乌龙茶五十担。”
接连一片争议声之后,一个当地巨商出价五千两买了。苦孩儿道:“桐花油五百篓……徽墨一千锭……”
他一连串说了七八样货,每样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特异名产,自然瞬息间便有人以高价买了。
朱七七只见一包包银子被冷二太爷收了进去,但货物却一样也未曾看见,不禁暗暗忖道:“这冷二果然不愧巨商,方能使人这般信任于他,但他却又为何作出如此穷酸模样?嗯,是了,此人想必定是个小气鬼。”
心里方自暗暗好笑,那苦孩儿已接着道:“碧梗香稻五百石。”
贾大相公一直安安分分的坐在那里,听得这“碧梗香稻米”,眼睛突然一亮,大声道:“这批货兄弟买了。”
苦孩儿道:“多少?”
贾大相公微一沉吟,面上作出慷慨之色,道:“一万两。”
这“碧梗稻米”来路虽然稀少,但市价最多也不过二十多两一石而已,贾大相公这般出价,的确已不算少。
哪知那锦衣少年公子竟突然笑道:“小弟出一万五千两。”
贾大相公怔了一怔,终于咬牙道:“一万六千。”
王公子笑道:“两万。”
贾大相公变色道:“两万?……王公子你莫非在开玩笑么,碧梗香稻米,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价钱。”
王公子微微笑道:“兄台如不愿买了,也无人强迫于你。”
贾大相公面上忽青忽白忽红,咬牙切齿,过了半晌,终于大声道:“好,两万一。”
这价钱已远远超过市价,大厅中人听得贾剥皮居然出了这赔本的价钱,都不禁大是惊异,四下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王公子忽道:“三万。”
贾剥皮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叫道:“三万!你……你……你疯了么?”
王公子面色一沉,冷冷道:“贾兄说话最好小心些。”
强横霸道的贾剥皮,竟似对这初出茅庐的王公子有些畏惧,竟不敢再发恶言,噗的跌坐在椅上,面色已苍白如纸。
苦孩儿道:“无人出价,这货该是王公子的了。”
贾剥皮突又大喝一声:“且慢!”自椅上跳起,颤声道:“我……我出三万一千,王……王公子,俺……俺的血都已流出了,求求你,莫……莫要再与我争了好么?”
王公子展颜一笑,道:“也罢,今日就让你这一遭。”
贾剥皮面上现出狂喜之色,立刻就数银子。大厅中人见他出了三倍的价钱才买到五百包米,居然还如此欢喜,心中不禁更是诧异,谁也想不到贾剥皮今日居然也做起赔本的买卖来了。
那苦孩儿收过贾剥皮的银子,竟忽然仰面笑了起来,仿佛一生中都未遇过如此开心的事。
那王公子面上也满脸笑容,贾剥皮道:“你……你笑什么?”
苦孩儿道:“开封城有人要出五万两银子买五百包碧梗香稻米,所以,你今日才肯出三万两银子来买,是么?”
贾剥皮变色道:“你……你怎知道?”
苦孩儿嘻嘻笑道:“开封城里那要出五万两银子买米的巨富,只不过是我家冷二太爷故意派去的,等你到了开封,那人早已走了,哈哈……贾剥皮呀贾剥皮,不想你也有一日,居然上了咱们的大当了。”
贾剥皮面无人色,道:“但王……王公子……”
苦孩儿笑道:“王公子也是受了我家冷二大爷托咐,要你上当的……”
他话还未说完,贾剥皮已狂吼一声,扑了上来。
冷二先生双目突睁,目中神光暴长,冷冷道:“你要怎的?”
贾剥皮瞧见他那冰冷的目光,竟有如挨了一鞭子似的倒退三步,怔了半晌,竟突然掩面大哭了起来。
朱七七却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厅中人人窃笑,见了贾剥皮吃亏上当,人人都是高兴的。
冷二先生面带微笑,道:“施荣贵方才吃亏了,苦儿,数三千两银子给施老板。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也莫要客气。”
施荣贵大喜称谢,朱七七更是暗暗赞美,她这才知道这一副穷酸模样的冷二先生,非但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也并非她想像中那般小气。
但是这时冷二先生眼睛又合了起来,苦孩儿神情也瞬即又恢复那无精打采的模样,缓缓地道:“还有……八百匹骏马。”
“八百匹骏马”这五个字一说出来,大厅中有两伙人精神都立刻为之一震,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两伙人一伙是三个满面横肉的彪形大汉,另一伙两人,一个面如淡金,宛如久病未愈,另一个眼如鹰隼,鼻如鹰钩,眉宇间满带桀骜不驯的剽悍之色,似是全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朱七七一眼望过,便已猜出这五人必定都是黑道中的豪杰,绿林里的好汉,而且力量俱都不小。
只见那三条彪形大汉突然一齐长身而起,第一人道:“兄弟石文虎。”
第二人道:“兄弟石文豹。”
第三人道:“兄弟石文彪。”
三人不但说话俱是挺胸凸肚,神气活现,语声也是故意说得极响,显然有向别人示威之意。
施荣贵等人听得这三人的名字,面上果然俱都微微变色。
欧阳喜朗声一笑,道:“猛虎岗石氏三雄的大名,江湖中谁不知道,三位兄台又何必自报名姓。”
石文虎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欧阳兄想必也知道,我兄弟此番正是为着这八百匹骏马来的,但望各位给我兄弟面子,莫教我兄弟空手而回。”
三兄弟齐声大笑,当真是声震屋瓦,别人纵也有买马之意,此刻也被这笑声打消了。石文虎目光四转,不禁越来越是得意。
谁知那鼻如鹰钩的黑衣汉子却突然冷笑一声,道:“只怕三位此番只有空手而回了。”
他话说的声音不大,但大厅中人人却都听得十分清楚。
石文虎面色一沉,怒道:“你说什么?”
鹰鼻汉子道:“那八百匹骏马,是我兄弟要买的。”
石文虎道:“你凭什么?”
鹰鼻汉子冷冷道:“在冷二先生这里,自然只有凭银子买马,莫非还有人敢抢不成?”
石文虎厉声道:“你……你出多少银子?”
鹰鼻汉子道:“无论你出多少,我总比你多一两就是。”
石文虎大怒喝道:“西门蛟,你莫道我不认得你!我兄弟瞧在道上同源份上,一直让你三分,但你……你着实欺人太甚……”
西门蛟冷冷截口道:“又待怎样?”
石文虎反手一拍桌子,还未说话,石文豹已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我卧虎岗上千兄弟,此番正等着这八百匹骏马开创事业,西门兄若要我兄弟空手而回,岂非不好交代。”
西门蛟冷笑道:“你卧虎岗上千兄弟等着这八百匹骏马,我落马湖又何尝不然?你空手而回不好交代,我空手而回难道好交代了么?”
石文彪突然道:“既是如此,就让给他吧。”
一面说话,一面拉着虎、豹两人,转身而出。
众人见他兄弟突然变得如此好说话,方觉有些奇怪,哪知这一念还未转完,眼前突然刀光闪动,三柄长刀,齐往西门蛟劈了下去,刀势迅急,刀风虎虎,西门蛟若被砍着,立时便要被剁为肉酱。
但虎豹兄弟出手虽阴狠,西门蛟却早已提防到这一着,冷笑声中,身形一闪,已避过。
只听“咔嚓嚓”几声暴响,他坐的一把紫檀木椅已被劈成四块,施荣贵等人不禁放声惊呼。
石文虎眼睛都红了,嘶声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咱们拼了。”
长刀挥处,三兄弟便待扑上。
那一直不动声色的病汉,突然长身而起,闪身一把将西门蛟远远拉开,口中沉声叱道:“三位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他虽是满面病容,但身手之矫健却是惊人,石文虎刀势一顿,道:“好!咱们且听龙常病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