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躺椅上的秦夫人突地站了起来,她整张脸的肌肉都在抽搐颤抖。是的,无论谁,若是大年初一早上正笑着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家人几乎死了个干净,都不会认为她的表情有什么过分。
“九山剑客!”秦夫人从齿缝中迸出四个燃烧着的音。
“放屁!”秦杏子猛然抬起头迎向灰袍男子刀一样冷的目光,“九山剑客是武林公认的侠义双全的剑中之绝,你?哼,杀人狂!”她重重一甩长发,反手扣住三朵血杏,“再说,九山剑客他已有七年未出江湖了!”
灰袍男子突然伸出右手,食指与拇指间就夹着一条一寸来长的窄窄的纸片,“你想看我的剑?”他冷冷一笑,就在他嘴角微微翘起的一瞬间,秦杏子发出一声惊叫。
三朵血杏裂成十五瓣碎石,清脆地掉落在地板上,十五瓣花瓣宛若滴着的血,而那张薄薄的纸片已不知何时柔软地缠在了秦杏子的纤细的指间上,是在嘲笑,还是在示威?
“九山!”秦夫人猛地一掌拍在雪白的墙壁上,印出一只深深的手印,“你是大侠!你是武功高强,可你的仁义呢。九山剑客就可以杀人杀得遍地横尸?这就是侠义双全的‘剑中之绝’?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伪君子,你就是伪君子之绝!”
九山剑客眼神却丝毫未变,仍剑一样注视着秦杏子,“在下并非杀人狂,贵山庄的人不过是暂时睡一会儿而已,比得上秦大小姐除夕之夜几乎将薛府上下百来主仆烧杀干净的毒手厉害吗?”
原来含笑山庄的人并未死只是被点了睡穴。秦夫人松了口气,但心又陡地紧了起来。她知道点穴比杀人难得多,点穴是要在活动的人身上用不大不小的力量击一个极小的部位,而杀人,只需取性命就可以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喂,你给本姑娘把话说明白了!”秦杏子也听出那九山剑客并没有杀人,脸上恢复了颜色,“我什么时候杀了那么多人?昨天可是大年三十啊!我杀人不是自找晦气吗?是谁在污蔑本姑娘?简直是无聊!”
九山剑客冷笑,“你昨夜潜入薛府,恐吓薛家大少爷薛少孤,说他们家的束金铃会被你拿走。”
秦杏子轻轻噘起嘴,“我是说铃会丢,可没说我要拿走啊。”
九山剑客道:“你还和来来道人打赌说束金铃非丢不可。”
“打赌也犯法?”秦杏子瞪大了漂亮的眼睛。
九山剑客冷哼一声,“打赌确实不犯法,可是为了赢这赌,秦大小姐就把薛府烧成一片废墟,将薛府数百人杀的杀、烧的烧,这样赌,是不是赌得太大了?”
秦杏子的眼睛已经瞪得快盛不住眼珠了,“我?杀了数百人?你看我像不像杀人犯?”
“像得很。”九山剑客的声音和他的布袍一样阴暗,“你敢说你不是凶手?”
“废话,当然不是!”秦杏子眼睛已瞪得有些酸了,不耐烦地合上了眼帘。
秦夫人突然幽然步至九山剑客面前,“你想污蔑我女儿是杀人凶手?”
九山剑客冷笑一下,“还好薛少孤没有死,他活下来了。”
“我又没有杀他,他当然不会死!”秦杏子抱住了秦夫人的手臂昂起了头。
秦夫人也抬眼瞧着他,一脸愤慨。
九山剑客突然伸手探入怀中,抖出一张印着泥沙湿痕的血字之笺,其上“秦杏子”三个字红得很浓很浓,此时因干竭又泛着恶心的黑色,四周全是脏物,显然是从泥地上印出的。
九山剑客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凌厉,“薛少孤本以为自己会死,所以扒开积雪,用伤处的鲜血在泥地上写了凶手的名字。你以为薛少孤家破人亡万念俱灰时会无缘无故的写你的名字吗?他那时身受重伤,胸前二十六根肋骨断了二十一根,腰际被两把利刀深深插入,一个临死的人是不会说假话的!”
“所以说,那些人一定是被我杀的?”秦杏子皱起眉。
“难道你还不承认?”九山剑客再迈上一步,“更何况薛少孤并没有死,我已经将他安置在我的拙居中,他亲口告诉我你曾前去威胁他,他还亲眼看到你带领手下杀人,甚至听到他的束金铃在你手中清脆的摇响。”
“他骗人!”秦杏子突然叫了起来,“我根本没杀人,更没拿过他的束金铃!去他家只是因为和来来道人打赌,打赌也不行吗?你少仗着你是什么什么大侠就冤枉无辜!”她猛然奔上前,一抹红光闪过,唇间血似的红丝凌空甩出。
“杏儿,你当心!”秦夫人伸手拉住了秦杏子,只听“哧”的一声,那股发丝般的细线竟被劈成两股更细的丝悠悠飘落。秦杏子用力咬住朱唇,抬头狠狠地望向九山剑客,九山剑客眼光依旧,冰冷、凌厉、漠然与空幻——只是有力的手指间多了一小截寸来长的薄纸,在宽敞的大厅正中闪着杀之光。
九山剑客似有些惊诧秦杏子的冲动,“那么,有谁能证明你是冤枉的?”
“没有。”秦杏子的唇被咬得通红,她从来不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而今她却尝到,那滋味好苦,好痛,又好绝望!
“那么,你为什么和来来道人打赌?”九山剑客继续问。
“为什么?”秦杏子一脸无辜,不由愣住了,“打赌还有原因?”
九山剑客缓缓叹了口气,目光变得严厉而无奈,“那么,你只有以死谢罪。”
秦杏子幽幽转头望向母亲,秦夫人的眼中已是泪。
作为一个爱子的母亲,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儿女去送死却不能相救。秦夫人当然明白九山剑客的功力,只怕自己还未能走出三步,两人就会同时血溅大堂了。
连拼命也不可以,秦夫人眼眸中流动的痛苦令人心碎。
“好,我承认!”秦杏子突然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拿了束金铃,是我杀了薛少孤!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这就是你九山剑客想要的结果对不对?你根本就不是想帮别人主持公道,你只是为了你的侠义之名而一定要找个能交差的人!你和那种为了应付差使而乱抓人的衙役一点都没区别!”玉牙咬破了薄薄的唇,刺目的血从嘴角流成一丝细线,仿佛是被刺破的心的血。
九山剑客冰冷的脸猛地抽动一下,说道,“你收拾一下,随我走吧。”
秦杏子黑白分明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我想再看看我自己的样子,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她见九山剑客点了点头,便慢慢走到桌边,拿起一面铜镜。
屋顶上四方的天窗敞着,阳光笔直射进屋内,好像一柄闪着金光的剑。如果用铜镜将阳光骤然聚焦到九山剑客的眼睛上……
手指紧张地捏着镜柄,掌心全是汗,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总是一死,若能幸运地逃走,或许她可以找出真凶,可以不死。
她垂下眼,猛地倾斜了镜子!
——沉默依旧。
秦杏子几乎要惊得跳起来了,那足可以刺瞎人的光束明明就聚焦在九山剑客的眼上,为什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秦杏子张大了嘴,像看鬼一样看着九山剑客,他却仿佛没有看见秦杏子夸张的表情。难道,侠义双全,正义冷俊,甚至目光如电的九山剑客竟是个——瞎子?
秦杏子慢慢看向母亲,秦夫人不是瞎子,当然也猜出八九分,只是一张肃美的脸由于太过惊诧而有些怪异。她靠近秦杏子身边,用指尖在秦杏子掌心写下“慢逃”二字。
秦杏子笑了,笑得充满了希望。九山剑客既是瞎子,判断人的来去全凭听力,他迅速听见自己用轻功时身体带动的风声,但如果是一步步悄声无息的往外移……
鲜红的布靴轻轻踏过光滑的地板,秦杏子纤美的身影就在九山剑客“灼灼”的“目光”下从侧门溜了出去。
第二章 红椒一点映双月 白笺几痕隐重围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秦杏子孤独地站在街心,颇冷的风猛然袭来,秦杏子不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已经不能回家,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有家——除非自己重拾清白。
那么,究竟是谁干的?
秦杏子重重一甩头发,向薛府奔去。
偌大的薛府已经化为灰烬,确实,火是一样消灭证据的很好方式,可是对于秦杏子来说却并不算太好,因为她不但一点不笨,还很聪明。
上天给她明亮的大眼睛并不只是漂亮,还有出色的观察力,除此之外,可爱翘起的鼻子也有着超常的嗅觉,当然,她纤长的手指也比大多数人敏感多了,于是她很容易在灰堆里发现了一小截未烧去的布块。
鲜红的布料,和自己衣裳的布料简直一模一样。可是摸上去确实与自己衣服的质地略有不同,似乎厚一点。可是自己衣裳的布料分明是家中的裁缝专门用双斜纹叠织的,怎么会如此相同?她垂下脸,小心地闻了闻布料,笑意立刻爬上她的脸。
尽管布上散发着焦味,却仍有一缕隐约的香,虽淡得要命,秦杏子却仍能借着女人特有的敏感肯定,那是新鲜的蔷薇泡制的蔷薇露!焦味那么浓都掩不住这淡香,那么香气一定是在织布时就已经深入织丝中了……
秦杏子愉快地将布揣入怀中,事情的真相十分明了,有人穿了与秦杏子一样的衣裳,假冒她行凶夺铃,做衣的裁缝和行凶者也许是同伙,裁缝是女人,极喜欢蔷薇露,而且是今年的极品……这不已经有许多线索了吗?秦杏子几乎要把自己大声赞扬一番了,当然,最实际的奖励方式就是找家好馆子吃一顿,日已中天,她还什么都没吃呢。饿归饿,可大年初一的,哪里有开门的餐馆呢?
她向四周望望,决定去最繁华的西街,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上她的心头。
她迟疑着低下头,竟见厚厚的黑灰中露出半截烧焦的手,秦杏子忍着呕吐的感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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