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装设。
但是,存在于那里的风景是异常的。
从比起周围的建筑物还要高上十层的楼顶上所看到的夜景,与其说是绮丽不如说是令人不安。
如同登上细细的梯子顶端,向下界俯视一般。
昏暗,如同光所照耀不到的深海一般的夜之城确实是美。城镇中四处的灯光仿佛深海鱼在眨着眼。
如果说自己的视界中就是世界的全部的话。
在现在,世界确实已经陷入了沉睡。
尽管看来似乎会睡到永劫,可惜只是暂时的。
这种寂静比任何寒冷都能让心像被绞紧一般痛——。
与眼前的街道相对照一般,夜空凛冽得引人注目。
若城市是深海的话,这一边只是纯粹的黑暗。群星如撒出去的宝石般在闪烁着。
月是深穴。在夜空这个黑色画纸上,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深穴。
所以实际上那并不是反射阳光的镜子,而是能够窥视到另一侧风景的窗口——式在两仪家听到过这样的话。
曰,月为异界之门。
背对着那自神代起就孕育着魔术、女性与死亡的月,有一个人影在漂浮着。
在其周围,有八个少女在飞行。
◇在夜空中浮现出白色身姿的是一位女性。
如礼服般华美的白色衣裳,与长及腰部的黑发。
从装束中露出的手足纤细,更显示出这位女性的优雅。
细细的眉宇与带着冷淡的瞳,在美人中大概也可以被归类到美貌的一类。
年龄推测在二十余岁。话虽如此,能否以衡量生命的年龄来评价幽灵本身还是个疑问。
白衣的女性并不像幽灵一般不确切。极其现实地处身在这里。提到幽灵的话,恐怕应该说是以她为中心旋回在夜空中的少女们吧。
轻盈地无助地彷徨在空中的少女们,与其说在飞行不如说是在游弋。其身影也不确切,有时甚至会变成透明的。
现在,位于式的头上的是那位白衣女性,以及如保护她一般游弋在夜空中的少女们。
这一连串光景并不令人厌烦。
相反。
“哼——确实,这家伙带着魔性。”
式嘲讽一般地自语道。
这位女性的美,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秀丽的黑发,如同一根根梳理开来的绢丝般柔滑。风大起来的话,黑发飘散的身影充满了幽玄之美。
“那么,不杀掉是不行的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式的自语,她的视线向下界望过来。
比起这高达四十余米的巫条大厦楼顶还要高上四米的位置,她的视线与式仰望的视线交错起来。
没有语言的交换,就连共通的语言都没有。
式从外衣内侧抽出了短刀。刃幅六寸,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只有刃部的凶器。
从上空而来的视线笼聚起杀意。
沙的一声,白色的装束飘动起来。
女性的手流动起来,纤细的指尖指向了式。
那纤细脆弱的手足让人联想到的并不是白色。
“——骨,或是百合。”
在风死绝的夜,声音远远地在空中回响了许久。
伸出的指尖笼聚起杀意。
白色的指尖突兀地指向了式。
式的头眩晕般摇了一下。纤细的身体向前跌出一步。
只有浅浅的一步。
“————”
头上的女性,似乎对此产生了微微的怯意。
你去飞吧,这样的暗示对这个对手不起作用。
将你在飞这种印象刷入对方的意识之中,那就不再是暗示而已达到洗脑的境界了。
无法违抗的事情。作为结果接受暗示对象真的会去实践这一点是难以置信的,然而去飞吧这样确实的实感所带来的恐惧会迫使人下意识地从楼顶逃走,这就成为了无法避开的暗示。
然而这对于式只造成了轻微的目眩。
“————”
或许是接触得太浅了吧,女性感到讶异,并再一次尝试去暗示。
这一次更为强力。
并不是‘你去飞’这样淡薄的印象,而是‘你在飞’这样确实的印象。
但是。
在那之前,式看到了那位女性。
双足上两个,背心上一个。胸部中心略为偏左的位置上一点。——名为死的切断面确实地看到了。
想要狙击的话最好是胸部附近。那个是即死。这个女人是幻象也好什么也好,只要是活着的对手纵然是神也杀给你看。
式的右手扬起短刀。反手握住刀柄,死死狙定上空的对手。
一瞬间,式的心中再一次卷起冲动。
……飞翔。自己在飞翔。从过去就憧憬着天空。昨天也在飞翔。或许今天会飞得更高。
那是向着自由。向着安适。向着欢笑。不赶快去的话。去向哪里?去向天空?去向自由?
——那是从现实的逃避。对天空的憧憬。重力的逆作用。双足离脱大地。无意识的飞行。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啊!
“玩笑。”
说着,式毫无做作地举起了左手。
诱惑对式没有作用。就连目眩也没有。
“那种憧憬,在我心中并不存在。由于没有活着的实感,也就不知晓生存的苦痛。
啊啊,实际上就连你的事情也无所谓的。”
——那是如歌唱般的呢喃。
式感觉不到围绕在生存这层意义周围的悲喜交加和各种束缚。
所以也就感觉不到从苦痛中解放出来的魅力。
“但是,你要把那家伙带走的话我这边会很麻烦。说起来最初那是在我这一边的,你还是还回来吧。”
空无一物的左手握住了虚空。顺势向后拉扯,女性和少女们随着那一拉缩短了与式的距离。
如同被网住的鱼群,从海水中被拉向陆地一般。
“————!”
女性的神色变了。她拼尽全身的气力将意志叩向式。如果用相通的语言来表示的话她的哀叫恐怕是这样的。
落下去啊。
完全无视其怨嗟,式用恐怖的声音回了一句。
“是你要落下来。”
向着急速落下的女人的胸口上刺入短刀。如同切水果一般利落,被刺者只感觉到恍惚的尖锐。
没有出血。
女人在贯穿胸背的短刀的冲击下一动不动,只微微痉挛了一下。
她的遗体,被式随随便便地丢了出去。
向着铁丝网之外——夜之城的深处。
女性的身体擦过护栏,无声地落了下去。
就连坠落时黑发也没有飘动,白色的衣裳随风鼓动着溶入黑暗之中。
那就如同向深海渐渐沉去的白色的花一般。
然后式从楼顶离开了。
在头上,只余下仍飘浮在空中的少女们的身影。
1 俯瞰风景 Thanatos /4
…
胸部被刀刃刺穿的那一刻醒了过来。
惊人的冲击。能将人的胸部如此轻易地贯穿,那个孩子一定很有力量吧。
但是,那并不是狂暴的力量。
毫无多余的成分,理所当然般地贯穿了骨与骨、肉与肉的间隙。
那是,让人感到恐惧的一种体感。
舐遍全身的死的实感。
能够刺破心脏的声音、声音、声音。
对于我来说比起真实的疼痛,这种感觉要更为疼痛。
因为那是恐怖,也是无以比拟的悦乐。
背上流窜的恶寒让我几乎发狂,身体喀喀地颤抖着。
想要哭出来般的不安与孤独,对于生存的执著也在其中,我没有出声,只是在哭泣着。
既不是由于恐惧也不是由于痛楚。
而是因为连在每晚都祈祷能够活着见到次日清晨的我都从未感觉过的死的体验就在其中。
恐怕,我永远也无法从这种恶寒中逃开了吧。
相反地,我自身对这种感觉有着异乎寻常的爱恋——。
…
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是午后。我能感觉到从紧闭的窗户之外射入的阳光。
现在并非诊察的时间,所以是来面会的人吧。
我的病房是单人房,没有别的人。
所有的只是满得快溢出来的阳光,和从不会随风飘动的乳色窗帘,余下的只是这张床。
“打扰了。你就是巫条雾绘吧。”
来访的人似乎是女性。
以沙哑的声音打过招呼后,也不在椅子上坐下直接来到我的床边。能感觉到她站在那里俯视着我。
视线中只有冰冷的感觉。
……这个人,是可怕的人。一定是来消灭我的。
即使是这样我的内心还是充满喜悦。因为已有数年不曾有人来探视过我了。纵然是来给我做最后致命一击的死神,我也不可能把她赶出去。
“你是我的敌人呢。”
啊啊,女性点了点头。
我集中意识,努力去观察来访者的身影。
——也许是由于阳光过于强烈,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没有穿外衣,不过从那毫无褶皱的衬衣来看像是学校的老师,让我稍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件白衬衫上浓橙色的领带过于显眼,要稍微扣点分。
“你是那孩子的友人?或者说就是本人?”
“都不是,袭击你的人和被你袭击的人是友人。偏偏和不正常的家伙扯上了关系。
你也——不,说起来彼此运气都不好。”
说着,女性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什么,又很快收了回去。
“病房里禁烟啊。特别是你的肺好像也不行了。香烟也会变成剧毒。”
她很遗憾似的说道。
那么刚才那个东西香烟盒了。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香烟,不过不知为什么,很想看看这个人吸烟的样子。或许……不,一定会像穿着鳄皮凉鞋和挎着鳄皮小包的模特一般合适吧。
“不行了的地方不止是肺吧。因为在你的身体各处都能看到肿疡。在末端也开始肿说明不是一般的严重。唯一能说得上健康的就只有那头发了吧。虽说如此你竟然还能保有体力。
常人的话在被病魔侵蚀到这种程度之前就死掉了——有几年了,巫条雾绘。”
大概是问我住院的事情吧。不过,对此我无法回答。
“这个我不知道。早已不再数日子了。”
即是说那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我到死之前都无法从这里离开。
女人短短地应了一声。
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嫌恶的语调让我讨厌。我从别人那里所能得到的恩惠只有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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