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后。花园最靠外的一侧是一道很矮的石砌栏杆,里面是草坪,外面凌空直落二百英尺便是这块台地的底部,其余三面都是矗立的王宫:它们是层层叠々的雕石和纹饰木的堆积物,上面的一百洞窗户俯视着树顶和城区,与远方的地平线遥相呼应。
拉尔吉在池沿坐下,随手掂起一块圆卵石向池里的金鲤鱼掷去,他很快问道:“你看见是谁推的石头?”
“什么石头?”艾什吃惊地反问。
“就是那块石板,你若不拦住马头,就砸死我了。”
“噢,没有人推它。是自己掉的吧。”
“是人推的,”拉尔吉憋着嗓门悄々地坚持,“我的nǎi妈——我原来的nǎi妈邓玛娅经常说,要是‘那家伙’生了男孩,她一定会让她儿子当继承人的。所以,我,我……”他没有说完下面的话就闭上了嘴唇,即便是在一个孩子面前,他也不愿外露内心的恐惧。但那颤抖的话音和往静々的水中投掷圆卵石的哆嗦的手已经表达了未出口的意思,艾什蹙眉回忆起那块墙帽石板滑脱前的情景,他当时确实发现上面有什么动静,这才第一次对它掉落得这么凑巧起了疑心,说不准真是一只手把它推下来的呢。
“比朱?拉姆说我爱犯猜疑,”优婆罗阇小声表白,“他说谁也不敢胡来的。就是‘那家伙’也没这个胆儿。但这块坠落的石板使我立刻记起nǎi妈的话,我想……邓玛娅叫我谁都不要相信,但是你救了我,使我免了落石之灾,你若愿意跟我待在一起,说不定能保我平安呢。”
“我真不明白,”艾什迷惑地说,“您有什么不安全的?您是优婆罗阇,有仆人,有卫兵,将来有一天还要当罗阇。”
拉尔吉忧郁地短笑一声,“在前些ri子,这话不错。可现在父王又有了一个儿子。就是‘那家伙’——‘闹池姑娘’的孩子。邓玛娅说,她一天不见她儿子取代我的位置,她一天不会罢休,因为她有让亲儿子登上‘盖地’(宝座;印地语jadi的音义讹译——译注)的野心,同时,父王又在她的手心里攒着——嗨!”他用力握紧拳头,直握得指节发白,然后张开五指,低头凝视着手面上的卵石,他的小脸子上竟皱起了chéngrén的粗纹。“我虽然是他的儿子。他的长子。可他会不顾一切地讨好她的,唉——”
他的长叹飘々悠々地消失在喷泉的轻柔溅响声中。忽然间,艾什记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几乎忘却了这个人,他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另一种生活里用另—种语言对他说过:“世上最大的罪孽是不义,就是不公平。”眼下这件事不公平,决不能叫它得逞。岂可袖手旁观!
“好吧。我决定留下了。”艾什说道,他果敢地放弃了城中快活逍遥的生活和自我设计的美好理想——争取在邓尼?昌德的马厩里当上马夫头。无忧无虑的岁月到此结束。
当晚,他让人给西塔送去一个口信儿,西塔挖出藏觅在屋里的钱和那只小々的封包,把仅有的几件财物裹进一捆行李,直奔“骇崴霾赫珥”而来;次ri晨,有人通知艾什,让他考虑一下做个优婆罗阇的家丁,每月工资不少于五枚金卢比,是否可以,同时,西塔也被雇做一名额外的侍女,负责伺候已故“富人西司”岚旎的小女儿安竺丽。
安排给他们的住室,照王宫的标准,是很寒酸的:三间没有窗户的屋子,有一间还是厨房。但与城里的那个单间小屋相比,他们已觉得奢侈至极。三间房门都开向一个幽静的小院,小院被八英尺高的围墙保护着,院内种有一棵松树,树下一片凉yin,如此环境早抵消了无窗的缺漏。西塔住进后高兴得很,没过多久就把这里当成了家,只有一点令她不快,艾什奥克不能睡在家里。艾什的任务虽然不重,每天仅服侍优婆罗阇几个小时,但夜间必须在王子卧室的前堂安睡。
谁也不会说干这差事艰辛,可是不久艾什便开始有些厌烦。部分原因是少主子的脾气和妄肄行为,但主要的还归咎于纨绔子弟比朱?拉姆,不知出于什么动机,他非常讨厌艾什。拉尔吉给比朱?拉姆取了个绰号“狴螭虎”(蝎子;印地语bichchhu的音义讹译——译注),或惯称为“狴螭虎…君”(印地语bichchhu…ji的音义讹译——译注),当然,其他人都不敢当面叫他这个诨名,因为大家心里清楚——这位纨绔子弟纯属带毒的爬虫,对稍々触犯他的人就会甩起尾巴shè毒!
至于艾什,不必触犯他也逃避不了挨蛰,因为比朱?拉姆好像专门要挑逗他,拿他开心。他的“关照”很快变成影响这孩子生存的毒剂,因为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捉弄和揶揄他的机会,拿他当笑柄,没完没了地耍他的把戏,看上去他是存心要给他制造耻辱和痛苦;由于这些恶作剧通常都很下流、尖刻,拉尔吉听后也会笑出声来,旁观的谄臣们更是迎奉着哄堂大笑一阵。
正文 第四章 进入王宫(3)
拉尔吉的情绪很坏,往々喜怒无常——这可以理解,因为,在“闹池姑娘”到来之前他是王宫里娇惯的唯一宠儿,不但受着溺爱儿子的父王和敬慕王子的闺房女人的爱抚和纵容,而且受着下臣仆从的巴结奉承。他的头一位继母,那美貌、温柔的“富人西司”岚旎也很可怜这失去母亲的孩儿,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肝,爱他如同爱亲生儿子。可惜,她没有教育好他,其他任何人也没有做到,所以,毫不奇怪,这胖乎乎的可爱婴儿最后被惯成了一个娇骄二气十足的男孩,当父王的新的宠妻生下儿子,“富人西司”岚旎也去世之后,他对于改变了的王宫气氛根本不能适应。因为现在,小优婆罗阇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甚至仆从也明显开始不大顺从,连那些过去在他面前摇头摆尾的下臣也都急匆々地改换了门庭,去谄媚君王身后的那个新权贵了。
他的房间渐々破败起来,他的扈从开始玩忽职守,他的威严的命令已经得不到百分之百的执行,只有忠实的nǎi妈在不断地jing告他,但这些jing告既不能减缓他的苦恼,也不能改善他的处境(年迈的邓玛娅也是他母亲的nǎi妈!头一个岚旎来这里当新娘的时候她就随着进了古尔科特)。邓玛娅为这孩子甚至能豁出命来,她为他担惊害怕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把可怕的事情说出来,反复指责父王的ri益严重的疏忽,反而更加重了他的痛苦,有时急的他简直要歇斯底里。他对所发生的事情摸不着头脑,他的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慌恐。但由于傲慢,他不想把恐惧表露出来,而是用暴怒掩盖着,致使伺候他的人纷纷吃苦头。
别看艾什小々年纪,这一切他已明白一二。尽管同情心能够帮他谅解拉尔吉的许多举动,但忍受起来仍然十分因难。再说,他压根不喜欢卑躬屈膝那一套,可是年岁不大的优婆罗阇却早已习惯了这样要求家室的一切成员,甚至包括花白胡子的老人和祖父一辈的仆从。起初,艾什很看重王位继承者的威严,也很看重自己作为小随从应尽的职责,不过,他在尽职时带着儿童的习xing,一半是严肃,一半是戏谑。不幸的是,当他没过多久把这些看透以后,无聊之感便油然而生,进而又生出厌恶,有时竟恨起拉尔吉来,要不是为了西塔,他早就溜了。可他看得出来,西塔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要跑也得和她一道,不光因为舍不得抛下她,还害怕拉尔吉会由于他的背叛而对她采取无情报复。考虑的结果,还是对拉尔吉的同情和对西塔的爱让他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这两个男孩太不相同了,阻碍他们变为朋友的因素很多:种姓、教养、环境;遗传形质以及开裂在王位继承者和女仆之子之间的社会鸿沟。还有xing格和脾xing的莫大差异也在两人之间形成隔阂,在某种程度上还由于年岁的不同——但这一点很次要——虽说拉尔吉年长两岁,艾什却总觉得比他大得多,因此有责任帮助和保护弱者避开邪恶势力的纷扰。即使最迟钝的人,在此巨大的摇々yu坠的凌乱王宫里也能察觉到这股邪恶势力的存在。
艾什一向很机敏,但起初他没有认真看待邓玛娅对王子的jing告,认为那只不过是蠢老婆子的瞎唠叨,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改变了这种看法。时光平静地流逝着,显得那样悠闲和无所事々,但在安稳的表象下面,隐藏着jiān谋和反jiān谋的暗斗。在“骇崴霾赫珥”的数不尽的走廊里和壁龛旁,咝々窃々地响着的声音并不全是风声!
在尘埃遍布的宫室和每一扇房门之后,到处都有贿赂、yin谋和野心勃勃的计划在秘密进行,连一个孩子也能觉察到。然而,艾什并没有把这些现象看得过于认真,直到有一天在优婆罗阇私人花园池塘旁的小亭子里发现了一盘优婆罗阇最爱吃的糕点……
拉尔吉当时正在追逐一只驯化了的小羚羊,最先发现糕点的是艾什,他漫不经心地捏碎一块扔进池塘里,肥腆々的金鲤鱼将点心末贪婪地吞噬下去。不大会儿功夫,只见鱼儿翻着白肚皮从莲叶中间漂浮上来,艾什瞪着疑惑的眼睛仔细一瞧,发现它们已经死了——也发现了致死的原因。
拉尔吉有一个专职“试食员”,凡未经试食员抽样尝试过的食物,他一般是不吃的;可是现在不知是谁把那些诱人的糕点放在了小亭子边,他见到后准会像贪婪的金鲤鱼一样抓起一块塞进嘴里。艾什端起糕点,慌忙走到花园外沿的矮栏杆旁,连盘子一起甩到栏外的半空中。糕点打着旋在暮sè里坠落下去,一只乌鸦俯冲过来,衔住其中一块,但一眨眼工夫,它也变成一捆没有生命的黑sè羽毛,跌入深渊。
这件事艾什谁也没有告诉,按照儿童的本能,他似乎应该把消息传给任何一个愿意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