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先生,是否要月奚为先生备船?”她心思敏锐,从剑厚南细微的表情变化推断出他非是如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淡漠。何况对于剑厚南和龙一进雪凝宫后的一举一动她简直是了若指掌,包括那日早上两人在园内堪比恋人的亲热。
紫霄眉梢一扬,不悦浮上清丽的小脸,显然不喜欢明月奚的多事。
剑厚南摇头,“不必了。”说着,他迈步向外面走去,竟忘记了招呼紫霄一声。
紫霄一怔,急忙跟上,她记得是她要去花园走走的。
明月奚眼中掠过一抹兴味,出乎意料地也举步跟了上去,她突然很想知道剑厚南是否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似乎不知道身后跟着两位女子,剑厚南负手缓步走在花园中的鹅卵石小径上,唇角含着浅笑,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青芽馥郁的馨香在庭院内弥漫,从未消失过。朝阳的光芒穿过高大的树枝间隙,映照在树下被露水润湿的青苔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清脆的鸟叫声从树梢上传来,喻示着又是一个好天气。
三人或前或后地走着,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得让人觉得诡异。
紫霄看着剑厚南挺拔笔直的背影,咬了咬下唇,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作罢。相比之下,明月奚倒真像是散步来的,一脸惬意地感受着清晨的美好。
突然,剑厚南没有任何预兆地停了下来。两女自然而然也停了下来,这才发现是在一株粗大的榆树下,剑厚南定定地站在树前,不知在想什么。
一丝异光在明月奚眼中闪过,她记得凌仪说过,那日早上她便是在此碰见剑厚南和龙一在这株树下抱在一起,脸挨得很近,好像在……她吓了一跳,没看清楚就跑掉了。想到此,明月奚失笑,凌仪才十五岁,对男女之事尚处于懵懵懂懂之时,乍见这样的事,自然会惊惶失措。只是她实在很难想象一向温文尔雅的剑厚南竟会做出如此大胆狂放之事。
显然紫霄也听过了这事,她的脸色看上去比较难看,一跺脚,她准备往前走。就在这时,剑厚南突然伸出手抚上粗糙的树干,让紫霄不由自主打消了念头。
就在那一刹那,剑厚南原本坚定挺直的背脊似乎不堪重负变得有些佝偻,只是这细微的变化,立时让他全身被一层深浓的孤寂和忧郁包围住,仿佛再也挣脱不出来。
明月奚心弦一颤,忙别开眼,不忍再看。
“南大哥?”看到他这样,紫霄心中微疼,忍不住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却在碰到他背的那一刻突然怔住,而后失声惊叫出来。
“南大哥!”
明月奚听声有异,急忙来到剑厚南侧面。赫然发现他双眼紧闭,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尤胜死人,浑身也在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无比的痛苦。
“剑先生!”她大吃一惊,忙伸出手去扶他。
“不用担心,他只是旧疾复发而已。”就在这时,白隐温润如清风一般的声音在三人身后突兀的响起。明月奚和紫霄惊喜地回过头,看到那一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光华的银发时,都不由明显地松了口气。只要白隐在,剑厚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白隐先生,请你救救南大哥。”紫霄美眸中漾着崇敬的光芒,急切地请求道。
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白隐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到剑厚南身边。看出他强忍痛苦不肯发出一声呻吟的固执,不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转向明月奚道:“明姑娘,劳烦你为我准备一条船,我要带剑兄弟离开此处。”
明月奚微讶,却仍点了点头,她知道白隐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而她选择相信他。
下一刻,白隐已抱起虽还坚持站着,意识却已模糊的剑厚南往外走去。这突然的一幕把紫霄和明月奚都吓了一跳,但他神态自若,即便抱着一个男人,依然优雅从容,不显一丝狼狈。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冲紫霄一笑,“你要去吗?”这突来的眷顾让紫霄心中一跳,慌忙点头如啄,不理自己虚弱,急急跟了上去。
明月奚看着这一切,晶莹剔透的黑眸中浮起一抹深思。
正文 第十章(上)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两年,又是桃李烂漫的季节。
长安城绿柳成行,却少见桃李之色,唯有城西碧春湖畔的一所大宅内外清一色李树,素云般笼罩着整个宅邸。
辘辘的车轮声由远而近,一辆由两名壮仆驾驭的四轮马车出现在宽阔冷清的石板路上,最后停在巨宅的大门前。
车前锦帷撩起,首先钻出一个秀美的妙龄丫鬟,接着丫鬟回转身,扶出一个身着白色衣裙身态如弱柳扶风的绝色少妇,“夫人,小心。”
少妇下车时,已有一名壮仆去叫开大门,一个青袍男人迎了出来。“夫人回来了?”
少妇轻声应了,“少爷呢?”声音如人,柔软轻细,极为好听。
“回夫人,少爷在书房,卫公子和楚姑娘来了。”一边引着少妇往内走,男人一边恭敬地回应。
“嗯,好,你下去吧。”少妇柔声道,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忙道:“……对了,楚姑娘最爱北街琅苓居的清和盒子,你让人去多买些回来。”
“少爷已经吩咐过,派人去了。”男人回道。
闻言,少妇倒也不惊讶,挥了挥手,让男人下去。自己则和丫鬟漫步往书房走去,走着走着,不由幽幽叹了口气,眉梢笼上一股轻愁。
那丫鬟似知她心事,并不敢多言。
不片刻,两人来到位于宅院中央的浣书阁,大门敞开着,里面隐隐传出说话之声。一丝笑容浮上唇角,少妇轻提裙摆,踏上石阶。
正在交谈的三人若有所觉,都移目向门口望来。
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是她的夫君,另一个身穿宝蓝色长袍,腰系玉带,长像粗犷中透着俊朗,正是她夫君的好友卫明禺。那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姿容与她不相上下,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嵌在圆润鹅蛋脸上的明媚双眸,波光潋滟中闪耀着女子少见的慧黠,极为动人。
看见她,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那少女笑时,圆脸上立时浮起两个大大的酒窝,十分可爱。
“紫霄,你终于回来了。”少女从椅内跳起,向她扑过来,给了她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
少妇正是雪凝宫的紫霄,而她的夫君便是剑厚南,那活泼可爱的少女是楚镜凌。因着剑厚南的关系,卫明禺和楚镜凌也都将她当成了朋友。
还是不太适应楚镜凌无所顾忌的热情,紫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色。
还是卫明禺比较含蓄,只对她笑了笑。然后道:“我们正在说晚上的花宴你能不能赶得上呢。”
“花宴?”被楚镜凌放过后,紫霄才疑惑地看向剑厚南。
剑厚南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那是由桑晴苑为夜游南湖特别在画舫上举办的宴会。”简单一句解释,他无意多说,看上去也是兴趣缺缺。
但卫明禺和楚镜凌却是兴致盎然,卫明禺补充道:“可不单是游湖,要知道只有得到桑晴苑帖子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听说桑晴苑首席红牌青歌姑娘会趁此机会挑选出获得她初夜的男子。不知会是哪位幸运儿雀屏中选。”说到此,他脸上露出一丝兴味。
桑晴苑原是长安城内一家小妓院,经营时间虽已超过了二十年,但始终只能算是家不入流的低俗妓寨,与京城最大的妓院红楼差了不知多少级。只是一年前突然从外地来了个歌舞妓班子,接收了桑晴苑,不知是因资金雄厚,还是后台老板过硬,又或是苑内姑娘出色,总之,在短短半年内,重新整顿后的桑晴苑迅速超越了红楼成为京城规模最大地位最高的妓院。而如今的桑晴苑已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许多达官贵人,王孙公子,江湖名流都以能进入桑晴苑而自豪。进入桑晴苑,以及在苑中所受待遇,在京城俨然已成标示一个男人的地位财力权势的象征。
而青歌姑娘则是这花国的女王,无论是姿色还是才情,已难有人超越。只是她一直卖艺不卖身,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只是这决定恐怕就要引起众男人之间的大战。
卫明禺身为男人,对美女自然很感兴趣,即便对那青歌姑娘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也会有好奇心。
“外面不是传说那青歌是白隐的情人吗?桑晴苑的后台或许就是龙源也不一定。”楚镜凌生性好奇,来京城以前便将一切风言传语弄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对那个曾救过剑厚南的白隐十分感兴趣。
说到白隐,剑厚南和紫霄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显然同时想到了一些尘年往事。
“那只是一些好事之徒的闲话而已。”紫霄忙接道,“可没有亲眼见过青歌姑娘和白隐来往。”她对白隐有着茫目的崇敬,忍不住为他辩驳起来。
“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卫明禺却道,说着看向剑厚南,道:“南少,你见过白隐,对他有什么看法?”他只知道白隐医术高明,却一直没细问其为人。
剑厚南似乎对他们所谈的事不是很感兴趣,始终沉默着,被问起,沉吟片刻后才温声道:“深不可测。”他本就少言,这两年更是变本加厉,连回答问题也简短得有让人抓狂的潜质。
好像也习惯了,卫明禺点了点头并不介怀,转过头同楚镜凌说话,谈一些晚上应该注意的事。
紫霄看向剑厚南,温柔地问:“南大哥,你要去吗?”剑厚南不爱热闹,这种场合他一向是能避就避,按理她应该在家陪着他,只是她真是很想去。
看出她眼中的向往和渴望,剑厚南不忍让她失望,于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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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很快便打湿了车来人往的石板大街,春日的清寒便这样不落痕迹地冷了人的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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