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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很快便打湿了车来人往的石板大街,春日的清寒便这样不落痕迹地冷了人的肢体。
宽阔的南湖上舶了十多艘大小不一的画舫,其中最大的一艘仅舱面就有三层之高,比其它画舫大出近半,仿如鹤立鸡群。上面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却不像其它画舫般传出丝竹管乐,猜拳斗酒的热闹声音。这一艘便是桑晴苑安排花宴的主画舫,只接待经过精心筛选的贵宾。剑厚南一行四人便属于此流。
这桑晴苑与其它妓院又是不同,并不禁止女客进入,所以为参加此次宴会而专门改做男装打扮的紫霄和楚镜凌倒显得多此一举了,何况她们两人的男装实在不具一点掩饰作用,反更衬托出女子娇媚的一面。
画舫上客人并不多,加上携女眷来的,不过二三十人,但都是些在江湖又或朝中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打过交道,因而也算是另一种形势的联络感情,为以后需要的时候铺好路子。
剑厚南坐在窗边,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烟雨夜色中的南湖,对于花厅内正在进行的歌舞表演兴致缺缺。卫明禺则显示出他过人的交际能力,圆滑地游走于各席之间,与人相谈甚欢。两女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对什么都好奇无比,也没有心情去打扰剑厚南。
突然,卫明禺走了回来坐在剑厚南旁边,其它寒喧的声音也都安静了下来。
“青歌姑娘要出来了。”卫明禺低声道,同其他人一样,眼中露出期待的光芒。
剑厚南恍若未闻,目光依然落在朦胧的湖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浮起一抹冷意。
“春日游……”一声轻吟,如寒夜清泉,一瞬间静了人心。
众人屏息以待中,一身着水蓝色曳地长裙的女子从花厅的另一扇门中袅袅娜娜走了进来,身后随有四名美婢,或捧琴执箫,或配剑备衣。乍见此女,所有人呼吸都不由为之一窒。其实若真要说容貌,在场的紫霄和楚镜凌都不逊于她,只是那由骨子里散发出的妖娆媚态及引人风姿却是两女无法相比的。
“……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第一句轻吟之后,突然转为清唱。没有丝竹相衬,却更为显出女子美妙绝伦的嗓音和情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剑厚南浑身一震,目光首次落向立于厅心的美女。只见她不过双十年华,若是细瞧,五官其实是清丽典雅,但却因那眉眼唇角含着的细微媚意而给人妖艳风尘之感。
只是瞧了一眼,剑厚南便失落地收回目光,望向细雨纷飞中倒映着点点灯火的空旷水面。
我想成为你的女人。
除了你,我不会要别的男人。
记忆中,有个女子曾这么对他说过。他拒绝了,但又拒绝得不够彻底,最终让自己陷进她布下的网,却不敢允下任何承诺。
没有承诺,不能留住她,也不能缚住自己,只能尽可能地去给她自己能给的,以此来回报那上天恩赐般的眷宠。
只是一切都已过去,仿如大梦一场,醒过来,已是正常之人。什么情爱痴缠,全已消散,只剩下眼前这让人心波澜不惊的生活。再也不用担心会否见到明日的太阳,再也不用为一个女人梳什么样的发髻而烦恼忧心,岂不是好?
垂下眼,他看向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对厅中让所有人都神魂颠倒的绝世歌舞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好像又喧闹起来。看来是歌舞已毕,下面要选人了。
“南少,我看那青歌姑娘对你好像颇有兴趣呢。”卫明禺的声音在耳边悄然响起,之所以说这么小声,盖因是不想引人嫉妒。
剑厚南只当他在说笑,扯了下唇角算是回应。他平时虽然话少,却不会这么冷淡,但因那歌让他想起了一些应该忘记的东西,心情比较不好,所以才懒得和故意挑惹他的卫明禺抬杠。
“嘘——南大哥,真的是呢,你看她们过来了。”紫霄惊道。
楚镜凌唯恐天下不乱地鼓掌附合加大笑起来。剑厚南皱眉,顺着他们的眼光看去,先前那清唱的姑娘果然正向着他们这一桌袅袅娜娜地走来。旁边跟着一个浓妆艳抹,充满成熟风韵的妇人,看她一路熟稔地同人招呼调笑,以及圆滑的应对手腕,便知是桑晴院的鹁母桑娘。桑晴苑能有眼下的地位,除了青歌等出色的姑娘外,这桑娘也功不可没。
看着通过层层“障碍”向这处走来的两女,剑厚南先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而后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突然微眯了俊目。
正文 第十章(下)
两女终于来到剑厚南这一席,身后跟着那些想看热闹又或想抱得美人归的男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四人也不好意思再坐着,只好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脸上还得保持礼貌的微笑。
“娘,为女儿介绍一下这四位贵客吧。”青歌对着桑娘说话,目光却是落在剑厚南的脸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对剑厚南另眼相看,虽不一定有什么意思,但起码已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声轻咳,那桑娘妖娆地走上前,向四人福了福,露出一个让人心神荡漾的媚笑。
“乖女儿啊,这位英武俊朗的公子爷是青弈门的门主,天下人称岩候的卫明禺卫公子,可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呢,快来见过了。”桑娘娇嗲地先介绍卫明禺。等青歌与卫明禺见过礼后,正要一一介绍他旁边的两个女客,却被青歌突兀地打断。
“娘,不知这位公子是?”不知是何原因,青歌对剑厚南似乎真的极感兴趣,而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这一做法立时又为剑厚南招来不少艳羡妒嫉的目光。
“呃……”显然没想到青歌会如此急切,桑娘怔了一下,但她见惯风浪,很快便恢复常态,笑道:“这位是……”
“我要你。”出乎意料,剑厚南打断了她,说出一句让所有人倒抽一口气的话。等仔细看向他,才发现他的目光是落在桑娘身上,而不是今夜的主角青歌。
若说剑厚南想化解自己尴尬的处境,并让对方知难而退,显然是达到目的了。起码桑娘停止了后面的话,而青歌明显苍白了脸。至于其他人,都处于怔惊之中,没明白过来眼下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为女儿择婿吗,为什么有人倒对鹁娘感起兴趣来了?
紫霄和楚镜凌被剑厚南的惊人之举吓了一跳,不由睁大了美目,而卫明禺在受惊之后,是最快恢复过来的人,只觉眼前之事滑稽之极,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除了卫明禺,还是桑娘回复得快,只见她尴尬一笑,又是风情万种,“剑公子真是爱说笑……”解围的话在下一刻被强行打住。
剑厚南突然伸出手臂,一把勾住桑娘的纤腰,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吻住她涂着浓浓胭脂的红唇。
这一次,显然所有人都被结结实实地震住了,包括卫明禺,全场陷进诡异的安静当中。在这种地方当众亲吻姑娘,本是常见之事,但若是一贯便给人温文尔雅良好印象的剑厚南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弃送上门的绝色不要,而去亲吻一个徐娘半老的老鹁,这就实在是一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了。
一声嘤咛,桑娘似乎也有些情动,抬起素手按在剑厚南的胸膛之上,作势想要推开,却始终没能付诸行动。看得出,这个吻可不是敷衍的。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剑厚南离开桑娘鲜艳欲滴的唇,扬目扫了眼全场看热闹的人,最后目光再次回到软瘫在自己怀中的女人脸上,毫不理会自己唇上已沾了胭脂,沙哑着声音再次坚定地申明:“我就要你。”说着,一把抱起娇软的女人,从自动让开的人丛中穿过,完全没有想到应该同自己的妻子和朋友打声招呼。
“娘!”青歌惊叫,不明白桑娘怎么任着这小子胡闹,如果她跟人走了,谁来收拾残局。
这一声喊显然让桑娘拾回了一些理智,只见她突然挣扎起来,想要脱离剑厚南的怀抱,同时试图劝说这个突然之间狂性大发的男人:“剑公子,呃……你若对奴家真的有意,可否待花宴结束,到时奴家一定……。”
“休想!”剑厚南低而冷地打断她,声音中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痛楚与怨怒,以及一丝可疑的喜悦。他的手如钢箍一般紧扣住怀中女人的腿弯和腰背,让她无法逃离,脚下丝毫不停,转眼走出花厅,留下一屋子落针可闻的寂静。
然后,青歌牵怒地瞪了一旁笑着看戏的卫明禺一眼,然后低声对身侧的丫鬟道:“去请看热闹的二少。”看丫鬟匆匆去了,她才又嫣然从容一笑,瞬间将所有男人的魂魄吸了回来。
这时另一个丫鬟捧上绿箫,青歌神态优雅地接过,一时间眉梢眼角的媚意去尽,转眼化成一个清丽如仙的出尘女子。箫音未起,却已成功地将剑厚南引起的尴尬荡尽。无论众人对方才的一幕如何看待,他们至少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不只是看戏。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青歌的身上,卫明禺和楚镜凌这才看向一脸苍白的紫霄。剑厚南超出常理的行为,让他们不只是吃惊那么简单,还有深深的担忧,只是对着应该大受打击的紫霄,想问却又不好问,唯有尴尬地沉默着。
半晌,紫霄似乎感受到他们的疑虑,不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句:“好像……是旧识。”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让他失去控制。她本没认出来,但他的动作让她不由用心细看了下,那浓妆掩盖下的眉眼确与那人有几分相似,若非有心之人是察觉不到的。
那么,若真是那个人,是不是代表着她也该彻底死心?事实上,就算那个人一辈子不出现,她也不会有希望,他从来就没让她有过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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