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毫不迟疑道:“管!一起吧。”
韩若壁笑了。
韩、黄二人先后悄然出门,于黑暗中掠至院外。
星空低垂,北风呜咽,塞下暗月,陇头寒沙。
戈壁的夜晚冷气沁人,严寒熬骨。狂乱的夜风,不但撩起尘烟,也掩住了人声、骡鸣。
韩、黄二人并排匐于低矮的院墙上,探出头来,窥视着院中的打手和四辆货车。
在货车周围,分东南西北,共有四人看守货物,没有任何死角。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接近货物,而不被他们发现。
一个时辰过去了,韩、黄二人并不曾动上一动,而是任细沙被夜风吹刮进嘴里,冰冻的气息在鼻尖萦荡,连呼吸都受到了影响。
突然,韩若壁俯在黄芩耳边,极其小声道:“打手一个时辰换一班岗,不知有无可趁之机。”
黄芩低声回道:“这些人寸步不离骡车,虽是换岗,可有条不紊,老练沉着,想来都是江湖经验极丰,身经百战之辈。想引开他们注意,怕是难了。”
韩若壁心念几转,伸手指了指院子当中燃着的大火堆,意味深长道:“你说,那火要是熄了,会怎样?”
黄芩转头瞧了他一眼,不解道:“此地物资匮乏,又无火把一类的东西,那些打手全靠火堆照明、取暖。如果熄了,夜深人冻,又冷又黑的,他们自然熬不住,定会重新生起来。”
韩若壁笑道:“那么大个火堆,想要重新生起来,怎么也要三、四个人同时操作吧。”
转瞬,黄芩象是明白了韩若壁的意思,摇头道:“假使他们发现是有人入侵,弄熄了火堆,哪里还顾得上重新生火,怕是要拿出家伙戒备,全力保护货物,最多只派一人进屋报警,找来别人重新生火。”
韩若壁想了想,道:“说的不错,不过,我总有法子。”
黄芩道:“你有什么法子?”
韩若壁傲然一笑,道:“在他们保持警惕的同时,如果能用一些特别手法,吸引他们的注意,悄无声息的弄熄火堆,他们的第一反应必定是去上前重新生火,就算有人习惯性的留守在货物边,也会因为光线昏暗,加之先前的心神被外物吸引,而放松警惕。这时,再有高手存心探货,他们便很难发现了。”
黄芩面露狐疑之色。
韩若壁自信十足道:“现在已值半夜,是人最为疲惫之时,正好下手。你瞧我的!”
言毕,他身形飞起,人已如轻烟般窜向远处的一片沙蒿地。
黄芩则凝神关注院中,只待一有机会便掠进去查探。
元幸正在一辆骡车边守卫,忽然瞧见,不知何时,凛冽的寒风中,竟有几个红色的光点幽然地上下飞舞。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睛,可还是能瞧见。
他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聚起目力,盯着那几个光点,想看清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飘来了丝丝雾气。
雾气很淡,却似不能被风刮走一般,凝聚着停留在院子里,仿佛一缕一缕的蚕丝,一线一线地缠绕在周围。
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难道起雾了?
可戈壁上不是只有在没风的时候,才会起雾的吗?
他迷惑起来。
心念方动间,他又发觉有更多的红色光点,随着雾气从远处的那片沙蒿地飘了过来。
开始时,它们只是零散的,间隔很大的一个跟着一个,但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再一眨眼,又变成了五五六六地成群扎堆。
一个光点的红色是微弱的,但那么多集中在一起,便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元幸开始不由自主地数起数来,直数到第七十八个时,他便再也数不下去了。
他心惊胆颤,向另一辆骡车边的人呼喝起来:“老王!你瞧见没有?那都是……什么东西?!”
老王没有回答他,而是诧异之极地将一双牛眼睁得更大,瞧向仍然继续飘过来的红色光点。
无疑,不光是元幸,院内四人都瞧见了。
那些红点正晃晃悠悠地向火堆聚拢过去。
雾气更浓了,整个院子就像是笼罩在一只半透明的白色蚕茧内。
而这只蚕茧则象是孕育着一个跳跃的红色生命。
元幸瞧着红色光点们,越来越多地往火堆而去,心头的那口暖气,象被人一下一下地抽空了。
他忽然觉得很冷。
院落中间本来只有一个火堆燃成的火团,可现在居然有了两个。
大火堆的上空,又多了一个红色的火团。
这是那些红色光点聚集到一起,融合起来的效果。
慢慢的,下面,火堆燃成的火团象被吸走了生气,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也越来越微弱;而空中,另一个火团则越来越红,越来越热,越来越亮堂,仿佛只待吸光了身下火堆的热量,便要破茧而出一般。
元幸想要转移注意力,他逼迫自己把目光转向远处的戈壁。
一望无边的,黑黢黢的戈壁荒原,仿佛千百万年来,从未曾有人踏足一样,静得只有风声。可是,那风声里又似有什么更为可怕的东西要降临了一般。
元幸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又慌忙把目光转回院子。
这时,院子里已变得鬼气森森起来。
怎会这样?
打手们被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侵袭了。
他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无知本就是一种恐惧。
元幸颤声道:“鬼火?!”
到底怎么了?
他心中旋即生出了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
每当危险迫近时,他就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呼………”的一声,那火团猛得,暴亮了一瞬!
此时此刻,院内的所有打手都正在目不转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火团。
这一下激亮,令他们仿佛身置白昼。
但下一刻,就是一片深深的黑暗。
火团冲破白雾,向北方的天际破空而去。
与此同时,
火堆灭了!
骤然间的明暗交错,使得人眼的反应在短时间内变得无比迟钝。
黄芩知道,这一定是韩若壁搞的鬼……他的道术最擅长这个。
元幸声音颤抖,道:“鬼火走了,快些把火生起来!”
受了一惊的四个打手极惧这暧昧不清的黑夜,争先恐后地纷拥至火堆边,升起火来。
不及多想,趁着这大好时机,黄芩一阵风般掠到院内的一辆骡车上,快速检查起货箱来。
可是,他失望地发现,‘威武行’的货箱就如同铜墙铁壁,如不是惊天动地,破斧沉舟的破坏,是决计打不开的。
黄芩知道开箱无望,便抬起一只货箱的箱角,掂了掂,又仔细嗅了嗅。
接着,他对第二只货箱做了同样的事。
当他查到第三只时,客栈内突然传来一声呼喝:“火怎么灭了?!”
随后,一个人只披了衣袍,虎步生风地从里面奔了出来。
未等别人回答,他见院内四人都在摆弄火堆,便气恼呵斥道:“都回去看货!我另叫兄弟起来生火!”
此人正是这趟货的大掌柜孙有度。
元幸忙上前禀报道:“刚才……来了鬼火。”
孙有度骂道:“脓包!都让猪油蒙了心了?!别说来的是鬼火,就是鬼,你们也得给我守在货边上!”
他这话一出,那四人立刻箭步往骡车而去。
孙有度转身进屋,去叫醒其他打手,令他们出来,把火堆重新生起来。
老王和另一个打手回到负责的位置上刚刚站定,就感觉脑后有风一刮而过。他急忙转身,也说不准是不是真看到了什么,就感觉黑暗里有条影子一闪而过,投入院外去了。
老王“呛”地一声,抽出钢刀,警惕道:“有人?!”
另一个打手取笑他道:“我怎的没瞧见?你别是给刚才的鬼火吓哆嗦了吧。”
老王呆了呆,又到车上查看了一下货箱,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于是下来冲那名打手道:“可能一路没睡得圆满觉,眼花了吧。”
那名打手表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再熬一会儿,就快换班了。”
老王瞧见的那条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黄芩。
黄芩悄然潜回屋内,没见着韩若壁,心道:怕是回去睡了,只等明日再和他计较。
不多时,他自管自地睡去了。
事实上,此刻,韩若壁正在星空一片苍茫,前路漆黑不见的戈壁野地里,十分辛苦地长奔着。
在他前面十丈开外,另有四个黑影也在飞奔。
他们就是韩若壁的目标。
韩若壁的轻功绝顶,岂是一般高手可以匹敌的?是以,那四人并没发现被人尾随了,而是头也不回地奔跑着,似乎急着要到什么地方。
他们没本事发现韩若壁。
但韩若壁发现他们,也纯属巧合。
这样的大风天,黑瞎地,即使目力、耳力好到极致,也不可能发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潜伏着的人。
武功高如韩若壁也不能。
所以,之前,韩若壁打从心眼里没料到,会突然发现这么四个人。
他哪里想得到,刚才自己那个小小的鬼花样不但吓倒了‘威武行’的打手,居然还出其不意地惊出了身侧十几丈开外的一声轻呼。
那时,由于这声轻呼太低微,而且隐于风中,就连发出轻呼之人自己都没怎么在意。可是,同样躲在沙蒿地里,正在施法作怪的韩若壁,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也注意到了。
‘有人?’韩若壁心中一凛。
随及,他通过辨别声音发出的方向,迅速找到了声音起处,就在虽与自己相隔较远,但同在一片沙蒿地里的某处。
一发现此种情况,韩若壁便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块地方。
‘潜伏在那里,能做什么?是谁?’韩若壁不禁自问。
直到不远处客栈的火堆重新雄雄燃起,那地方才立起人影来。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