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一共五只口袋。
冯承钦独自上前,逐一查看过去。他发现前面四只口袋内,都是按事先讲好的规格私铸的银锭,且每只口袋里不多不少,都装有一千六百两,可最后一只口袋里装的却是一些杂乱零碎、规格各异的银锭,以及少量种类不一的金珠。
见状,他不免皱起了眉头。
为首之人显然瞧出了他的不满,于是嘴里叽里咕噜地,用瓦刺语说了一大堆,同时手上也是手势不断。而冯承钦也操起极不熟练的瓦刺语,同那名为首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如此情形,威武行这边的姬连城和姚兰芝对望一眼,均猜想可能是冯承钦这趟买卖出了什么纰漏,但苦于听不懂瓦刺语,只能皱起眉头,云山雾罩地旁观着。
这时,孙有度不着痕迹地移至他二人身侧,轻声道:“刚才,那个瓦刺人说,有一只口袋里面装的是临时凑来的金珠杂银,让姓冯的不要见怪。姓冯的则觉得很不满意,说这样很难处理,而且又怪罪瓦刺人此次接货迟了好多天,害他苦等云云。那个瓦刺人则辩解说,来迟了这些日子,正是凑银子去了,都是姓冯的这次带来的货多,他们一时没能凑足银子,所以,最后一袋的数目只能临时想办法凑,不过虽然是临时凑齐的,但实际价值只多不少,说到底,反倒是他们吃亏了。”
原来,年青时孙有度也经常押货走关外,虽然不会说瓦刺语,但还是能听懂一些的,是以,大略听出了冯承钦和那个瓦刺人的说话内容。
大概冯承钦也觉出自己没有吃亏,在和那个瓦刺人一番交涉后,便不再多言,带着他们派出的一个瓦刺武士,来到了货箱前。
孙有度和姬连城心领神会,一起取出钥匙,合并,当场一一打开货箱。
只见,那些布绢、黑茶早已在市集上出手了,里面只剩下铺的密密实实的稻草。
揭开最上面的一层稻草,下面骇然露出一层铺得满满的箭簇。
由此可见,箭簇入箱时极有讲究,要先摆满一层箭簇,再覆以一层稻草隔垫,又在稻草隔垫上再摆满一层箭簇,再覆以一层稻草隔垫,如此一层隔着一层,一层覆盖一层,严严实实,既可压缩空间,多装多带,又可避免运送途中稍有颠簸,箭簇就互相碰撞,发出惹人注意的铁器相击之声来。
那些箭簇泛着闪闪寒光,一望而知打造精良,绝非普通仿造品。
那名瓦刺武士伸手,在货箱里翻找了一阵,随意取出一枚箭簇,仔细看了又看。
稍后,他回头向那个瓦刺首领点了点头。
那首领见状,朝冯承钦咧嘴笑了笑。
冯承钦也笑了笑。
双方又互相做了一个手势。
这时,大家心意通明,各自拿钱的拿钱,取货的取货,好一场皆大欢喜。
远处的黄芩、韩若壁,并没有出手阻止这笔交易的意思。因为,从他们的角度瞧得一清二楚,那批曾经来‘老山墩’踩过点的人马,马脖子摘了銮铃,马蹄子包了毡布,已悄悄地潜伏了过去。
看来,这买卖,可没那么容易做成。
韩若壁‘啧啧’了几声,艳羡不已道:“冯承钦那厮贩卖箭簇,得的银子倒真是不少啊。”
黄芩道:“莫非你也想转做他那行?”
韩若壁吐了吐舌头,道:“还是算了吧,免的做了你的刀下之鬼。”
猛的,黄芩突然想起了什么,‘咦’了声,道:“那些银两,单是一袋而言,没有一百斤也有八十斤了,总共有五袋之多,合起来该有好几百斤。这个姓冯的要如何带回关内?难道再寻打行护送?”
韩若壁闻言,扑哧一笑,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隔行如隔山。你一个捕快,当然不晓得那些生意人的道道。”
黄芩道:“莫非你晓得?”
韩若壁道:“我也要处理大笔银钱,自然是略知一二。别的不说,‘钱庄’你总晓得吧。”
黄芩点头道:“‘钱庄’就是可以开具银票,异地兑取银钱的铺子呗。可这里远在关外,哪有什么钱庄?”
韩若壁笑道:“正规钱庄的确是一个没有。可是,天下间只要还有繁荣的集市,就有各式各样的能人,暗里经营一些地下钱庄。但凡‘正规钱庄’开不到的地界,‘地下钱庄’都有本事开得红红火火。‘地下钱庄’一样能开具银票,只不过抽头多一些,也没有正规钱庄那么保险。而那个冯承钦既然长做这条线上的生意,想是知道哈密哪儿有地下钱庄,欲把银子带回去,于他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黄芩这才恍然大悟。
说罢,二人噤声,一门心思注视着远处分别忙着拿钱、搬货的众人。
就在众人忙得不亦乐乎之际,突然间,只听得“呜……”的一声啸响。
随着犀利的破风之声,一只利箭不知从何处飞至,正射中了一名手持火把照明的‘威武行’打手。
一箭穿胸,当场毙命!
顿时,孙有度爆喝一声:“风紧!小心!”
所有‘威武行’的打手们立刻矮下身形,同时向利箭飞来的方向警惕察看。
那十几名忙着跑进堡垒里搬动货物的瓦刺武士,也反应极快,见一时来不及上马,便各自寻找合适的障碍物隐藏起身形,以免被暗箭所伤。
他们有如此选择,可算明智,毕竟,眼前离马匹颇远,想飞奔回去纵马相斗,恐怕没奔到马前,就做了别人的活动靶子了。
只见利箭飞来的方向上,已出现了高高矮矮几十条人影。
那些人都骑着马,因为距离尚远,还看不清容貌,但个个手里都是张弓搭箭,显是有备而来。
那名瓦刺人的首领一边招呼手下防备,一边呜哩呜啦地向冯承钦大声咒骂着什么。
冯承钦也毫不示弱,虽然躲在车厢后,同样扯开嗓子,大声回骂着什么。
见姚兰芝怀疑地瞧向瓦刺人和冯承钦,孙有度沉声道:“他们俩在互相抱怨,都说是对方引来了贼人。别理他们,这批贼人相当可怕,你能看出什么名堂吗?”
姚兰芝苦修暗器,眼力自然高人一筹。她看了一会儿,很肯定地说道:“这批人里,有先前曾经打过我们注意的‘鬼刀沙飞虎’。不过,这一次,他却是跟在别人后面,看起来不像是领头的。”
姬连城‘哼’了一声,道:“上次给他逃了条狗命去,这次还敢再来送死?!”
孙有度脸色铁青,道:“想来,沙飞虎必是寻到了更为厉害的帮手,估计这次他们不但要货,还要寻仇。”
他料的不错,原来,沙飞虎一面派人暗中紧盯着‘威武行’一众,一面四处招兵买马,拉拢联合,发誓不但要吃下‘威武行’的货,还要杀光‘威武行’的人,把‘沙枣坎’的面子给找回来,也把余宽的仇给报了。稍后,他从‘威武行’的行车路线上,料定‘老山墩’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以提前带了人前来查探,再小心部署,专等双方交易时下手,方便银、货两扫,一样不剩。
沙飞虎吃过‘八方风雨’的亏,找来这拨人时就提前给予了警示,是以,他们象是都知道姚兰芝暗器的厉害,只在暗器的射程范围外,离得远远地放箭。一时间,姚兰芝的暗器够不着他们,只能无可奈何的干着急。倒是那十来名瓦刺人,都是擅使弓箭的,纷纷拈弓搭箭予以还击。
双方箭声大作,呜呜乱响。
黄芩皱眉,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恍然点头道:“难怪沙飞虎虽然吃足了苦头,却还敢打‘威武行’的主意,原来是不知从哪儿搞来了许多皮甲,把全身要害都防护住了,这才有恃无恐,倾巢而出。看来,‘威武行’这回要倒大霉了。”
本来,他二人离得远,眼力再好也无法看清别人身上的穿着打扮,能发现那些皮甲,实是托了天上那只熠熠生辉的白玉盆的福:全靠倾泻而下的月光,照在沙飞虎等人穿着的皮甲上,产生了明显的反光,映入了黄芩的眼帘,才使他得窥个中奥秘。
韩若壁‘啊’了声,道:“比起一般刀剑,皮甲一类的盔甲,大明更是严令禁止私人拥有,关内根本不可能弄到。”语锋一转,他又道:“不过,在这个武器能当白菜一样,铺在地上卖的哈密,倒也不算稀罕物了。”
他说的不错,相对于一般刀剑,以及猎户所需的弓箭而言,明廷对强力弩矢和各类盔甲的管制更为严格。
他稍加思考,又疑惑道:“可是,若只凭这几件皮甲,就能挡得桩八方风雨’,那‘八方风雨’垂威江湖数十载,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黄芩道:“‘八方风雨’的暗器,有许多种,不是都能破甲,当然也并非都不能破甲,其中有些暗器,甚至连护体罡气都能破,更何况区区皮甲?只是,能够破甲的暗器,都是那些体积、重量较大的,比如‘接引神刀’一类,而越是大范围的杀伤暗器,体积和重量就越轻,破甲的能力必然越弱。反观沙飞虎他们,人多势众,一两把‘接引神刀’才能杀得了几个?是以,这一次,姬夫人双手八种暗器的‘八方风雨’绝技,除非全能打中敌人头部,否则对身披皮甲的沙飞虎一众,威胁的确不算大。”
韩若壁道:“那婆娘的暗器准头,早间已见识过,百发百中,现下只需打中头部,想来亦非难事。”
黄芩‘嗤’了声,道:“你当会使暗器之人,都是神仙吗?头部本就目标小,且闪躲快,更何况这等夜晚,光线哪比得了白天,想打中对手头部,谈何容易。我估摸着,‘威武行’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韩若壁心知他擅使暗器,有此判断,必有依据,是以不再相辩。
眼见双方激战正酣,黄芩似乎并不着急出手,而是耐心十足的观望着。
韩若壁摇头疑道:“你还不打算出手吗?想冷眼旁观到几时?”
黄芩微微侧过脸来瞧向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