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一个她不认得的军官,那人却识得她,立刻立正站直,行了个标准军礼,“少夫人”。
书桌后面的薄聿铮闻言立时起身,大步向门边走去,那一众军官下僚也连忙敛正神色笔直的站了起来。
他微带讶异,神色却很温柔,“怎么过来了?”
她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食篮,“给你送宵夜来了。”
他心内一暖,接过她手中的食篮,立刻便又有私人秘书上前来接了过去。
他的手触到她略显冰凉的手指,微皱了下眉,“这些事情有下面的人做,我不是让你早些睡了。”
她也不去和他计较,走到茶几边上,他的秘书已经将食篮内的东西拿了出来整齐摆着,她便将那一个三明治递了过去,笑道:“他们做的可没我做的好吃。”
他接过,一众下僚都在,两人俱是不便多说什么,亦笙心内本也有事,便又将牛奶递给他,又招呼他的那几下属吃饼干,便笑着说不打扰,就要告辞往外走。
薄聿铮跟在她身后出了书房,“我送你过去。”
她连连摇头,笑道:“这在家里呢,到处都是人,能出什么事,我要你送做什么,你快忙你的吧,早忙完了也好早些休息。”
他想了想,也便一笑,不再坚特,只是把身上的军装外套脱了披到她肩上,“也不知道多穿点。”
门里面都是人,不远处又有卫兵站岗,她也不好拒绝拉扯,便披了衣服笑着让他快进去,又亲自替他们关上书房的门。
随着门内的光亮被掩住,她面上的笑容亦是慢慢淡去,方才在书房外听到的谈话开始不停得在她脑海当中回响。
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没有再等他,让初雁服侍着洗漱后便上了床。
可是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安稳,就连他回来的时候,她也迷迷糊糊的知道,却没有睁开眼晴,只隐约感觉他动作轻柔的在她眼睑处印上一吻。
这一晚上,她睡得极不安稳,睡梦中忽而出现宋婉华的笑脸,忽而又是她倒在血泊当中的样子,最后又仿佛回到了她在陆军监狱最后一次看她时的场景,她对她微笑着说,小笙,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把你连累进来,现在终于好了,你没事了,我也可以了无牵挂的走了。
她自睡梦当中惊醒,浑身全是冷汗。
而他拉开床头的台灯,一手拂开她鬓间汗湿的发,一手将她抱进自己怀里,轻轻的拍着,“做噩梦了?别怕,有我呢。”
她点点头,伏在他怀中,也不说话,只是重新静静的闭上了眼晴。
他依旧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有心疼,也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二大一早他便有事出去了,她明明知道不该,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已脑海中翻涌着的念头。
那是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的宋婉华,是少数几个真正关心她的人之一,那么多年来一直爱护着她,始终如一。
虽然薄聿铮明令不让她知道,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明明听到她有事,却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至少,她总要知道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思前想后良久,终是连她自己都厌烦了,她本就不是拖泥带水得性子,此刻索性心一横,便一个人穿过花园,去了薄聿铮办公的小楼。
因着薄聿铮外出,小楼里其他的下僚和卫兵亦是对她恭敬有礼,只是行礼问好,压根没想着拦她,于是她便连想好的借口都省了,一路来到了二楼的书房。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进去,他的书桌收拾得很整齐,桌上一片光洁,并没有乱放的文件,她强自压下心底的愧疚和罪恶感,走到桌前,颤抖着手去拉他书桌的第一个抽屉。
原本还在担心着那抽屉会不会上了锁,然而轻轻一用力,它便毫不费劲的滑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份文件卷宗,那卷宗名那一栏赫然写着——《西北赤化抓告暨第三次枪决共党名单内部通电》 。
她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份卷宗,取出厚厚一沓文件,草草扫了一眼前面那密密麻麻的报告,只见“牟允恩”三个字出现的频率极高,她料这大概便是什么赤化报告,没有她在意的内容,于是便略过不看,径直翻到后面去看那一个个的人名。
她拿文件的手一直抖着,眼晴紧张又焦虑的巡过那一个个黑色的名字,心底到底还是存着自欺欺人的侥幸心思,一直在默默的祈祷着。
当“宋婉华”三个字最终映入如眼帘的时候,明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心底那沉闷的疼痛,却还是让她承受不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她的背脊抵靠在书桌上,磕得生疼,过了好一件子,她才缓过劲来,缓缓的将那文件重新放进卷宗,再缓缓的站了起身。
她正准备将卷宗放回抽屉的时候,却见那抽屉当中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暗格,先前都没有,大概是方才她跌靠在书桌上时不知碰到了哪儿才弹出来的。
那暗格里放了些钢笔勋章旧相片等等之物,她料着这或许走薄聿铮的私人东西,也不去动,只是去研究该怎么把那暗格收回去。
左右上下的移动着试了试,便也找到了法子,她正要收回,却突然看见暗格当中有一方素色帕子,因着方才的几下晃动,正好将覆于其上的一些小物件移开了些,恰露出了帕上隐隐绰绰的挑秀,而那挑秀竟是那么的眼熟。
她并没有多想,伸手便把那帕子抽了出来,在手心当中展开。
那一方帕子很是素净,样式简单大方,并没有多余的花色,又折叠得整齐干净,一看便知是小心收放着的。
她的视线,缓缓的落在了帕子右下方,那巧夺天工一般的挑秀上面,一针一线,寒梅点掇繁枝,空气当中仿佛都盈着暗香,那横斜多姿的梅花枝,错落有致的拼出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亦筝。
窗外的阳光恰好这时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她的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光,只觉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抬起空着的左手去拦,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重又低下眼晴,却见,右手当中的帕子,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掉落在了地上。
第二十八回
亦笙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那帕子折叠好了放回暗格,又是怎样关上抽屉的,出了书房的门,她只觉得头脑里昏昏沉沉,仿佛有千百个念头在不停的盘旋,可是她却连一个也抓不住,心底乏力又空茫。
既有着对宋婉华的担忧急痛,也有着因那一方素白帕子而起的波澜。
他怎么会有姐姐的手帕,又是如此小心翼翼的存放在那样私密的地方?
她想起了那一年先施百货的大火,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便冲进了熊熊烈焰当中,她还记得他稳稳的抱着姐姐出来的样子,后背的衣服全都被鲜血浸透。
她本以为他救姐姐是因着自已的缘故,却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吗?
可是明明,当年龄姨是存了心思要将姐姐嫁给他的,他却还答应了她送上九子墨来婉拒,而姐姐亦是一心只想着嫁给慕桓,难道是她当年看错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她心内千回百转,但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又有控制不住的惊疑与酸涩,溢满整个胸间。
一面想着,一面下楼,却不料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身子失了重心,整个人便顺着那楼道摔了下来。
还好那时已不剩几级台阶,她摔得也并不太严重,只是脚趾,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一下子,把那站岗的卫兵吓了个够呛,忙忙的向她跑来。
“少夫人,您没事吧?”
那些卫兵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亦笙,一时都踌躇着是不是该伸手去扶她,他们平日里从未接触过这么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况她又是少帅夫人,几个人谁也不敢先伸手碰她,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反倒是亦笙既有些自嘲又似在宽慰他们的笑了下,“我没什么,就是扭了下脚,你们别紧张。”
她一面说着一面慢慢用力,来回几次,想要试着站起来,然而右脚踝只要稍一着力,便疼得厉害,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几个卫兵见她蹙着眉,极力忍耐的样子,都很是不忍,终于有一人大着胆子问:“少夫人,需要属下扶您起来吗?”
亦笙微笑了下,正要说话,却听着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和着冯夫人着急的声音自外而内越来越近,“… … 怎么会摔了的,有没有伤到哪里,你们怎么也不做好防护工作……”
却原来有人见亦笙摔了,少帅又不在府内,便小跑着去了后院请了冯夫人过来。
冯夫人一路进来,见亦笙仍是跌坐在地上,一张小脸又那么苍白,吓了一跳,几步过来在她身前蹲一下,着急的问道:“小笙,你摔到哪儿了,快告诉妈!”
亦笙忙道:“我没事,就是扭了下脚,您不用担心。她虽是这样说,冯夫人却如何放心得下,一面让人用躺椅将她抬回房去,一面又催人去请专给冯府看病的张医生过来,想了想,又让人去通知了薄聿铮。
待到薄聿铮闻讯赶回来的时候,张医生恰好给亦笙做完检查,他推开门进来,眉心当中蕴了一抹紧绷,几步便到了她面前,在她身前蹲下,目光当中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心疼和小心翼翼,“摔到哪里了?”
她忙道:“你怎么回来了,医生刚检查完,就是脚扭了下,别的都没什么。”
那张医生此刻也还没走,闻言便马上接口道:“少夫人没什么大碍,就是脚上的伤,只要按时敷药,也是不打紧的,不消几天就会好了。”
薄聿铮闻言起身,又问了医生亦笙身体的情况和用药的注意事项,便让人送着他出去了。
他又吩咐了吴妈去打一盆凉水来,便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和眼中有些迷茫的神色,加之听闻她又是从那边的楼梯上摔下来的,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宋婉华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微微一僵,抬眼去看他,只稍一想便已明白,带了些自嘲,低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