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睁开眼睛,脑袋像是要裂开一般,疼得厉害,费劲地喊了声:“阿惟……”
傅惟欣喜道:“玉琼,你醒了?”
记忆纷至沓来,酸楚与委屈蓦然袭上心头。我抽回手,别过脸不看他。
“听喜乐说你近来一直身体不适,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竭力忍住泪意,勉强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国务繁忙,罪臣哪敢随便叨扰。况且皇上好事将近,罪臣病气缠身,若是不慎冲撞了皇上,罪臣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这点小病算得了什么,死不了的。”
他轻握住我的手,温柔的声音若带几分歉疚,“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你关在这里不闻不问。玉琼,你跟我赌气不打紧,但你不能不顾孩子啊。”
孩子?我一惊,仿佛被符咒镇住,一瞬间失去了呼吸。
“什么……孩子?”
傅惟挥手,一名太医上前恭声道:“恭喜太傅大人,您怀了身孕,已然一月有余。”
“这位孙太医乃是闻名天下的妇科千金圣手,他对于喜脉的诊断独有一套方法,绝对错不了。”傅惟凝视我,眉宇间满是清浅的笑意,“玉琼,我们有孩子了。”
一丝喜悦从心底流淌而出,越来越强烈。如甘甜的蜜汁一般流淌在我的血液中,流遍我的四肢百骸。
我探手抚摸尚且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竟然那里面有个小生命正悄悄孕育。这是我和傅惟的孩子,他还那么小那么小,可我却像是有了灵犀一般,竟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时间,美妙的幸福感将我层层包围。
傅惟道:“从今日起,你手上一切工作全部暂停,专门负责玉琼安胎调理事宜。还有,她怀孕之事切不可向外流传,明白吗?”
孙太医连连道是,开了一剂药方,便领着喜乐下去煎药了。
傅惟在榻边坐下,将我揽在怀里,心疼道:“玉琼,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泪水瞬间泛滥成灾,我艰难地问:“你要娶宋容华,是不是?”
他替我拭去泪水,温声道:“本来是这么打算,既然你不愿意,那便不娶了。”
“为什么?你不爱她吗?”
“当然不爱,我说过我此生只会爱你一人,我岂是背誓之人?我立宋容华为昭仪有两个原因:其一,她曾与我立下盟约——她会凭借父皇对她的宠爱尽全力助我夺位,而我登基后则必须给她一个名分。其二,我已派人毒杀宋容书,他一死,宋容华便成为前宋仅存的皇族血脉,我需要靠她来笼络江南民心。”
“原来是襄王无心而神女有梦……那,我私放傅谅的事,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当然生气,但是夫妻哪有隔夜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玉琼,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需安心养胎,生个健康的宝宝,嗯?”他浅浅地吻了下我的眼睛,然后是鼻尖,最后是嘴唇。没有舌齿之间的纠缠,只有蜻蜓点水般的停留。
“好。”我靠在他的胸前,多日的委屈、悲戚、绝望全都烟消云散了,心里只余下满满的庆幸——都说帝王不该有爱,可他却能如此全心全意地待我好,便知上苍眷顾已深。
傅惟扶我躺下,替我盖上被子,“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你。”
我眨眨眼,小声道:“我要你陪我一起睡。”
他怔住,呼吸微乱。半晌,和衣躺到我身边,将我揽入臂弯中,无奈地笑道:“这是对我的忍耐力大考验啊。”
我破涕为笑,故意把眼泪鼻涕全部蹭到他的龙袍上。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叹息道:“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你敢把龙袍当成手帕来擦脸。玉琼,你和宝宝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你要把不开心事情统统忘掉,相信我,我以后绝不会再让你为我流泪。”
“好,我相信你。”
“阿惟,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不管男女我都喜欢。”
我梦呓般地呢喃,“真想早些与他见面……”
这一夜,我依偎在他的怀中,终于睡了个安稳舒心的好觉。
☆、第60章 太傅有喜(3)
自从得知我怀孕,傅惟对我简直是一百个不放心,索性搬到凤栖宫起居。于是,我俩每天的生活状态如下:我睡觉,他批阅奏章;我睡觉,他处理公务;我睡觉,他陪我一起睡觉,总之就是他做他的事,我睡觉。
孙太医得了圣旨,丝毫不敢怠慢,每日给我这个补那个补,补得我气色红润、精神大好,原本尖尖的下巴逐渐圆润起来。傅惟龙颜大悦,赏赐孙太医黄金百两。
都说生完孩子的女人会显得丰腴,我原本不以为意。如今揽镜自照,看着肉嘟嘟的脸蛋,也是不得不信了。每当此时,心中总免不了一阵淡淡的忧伤——我那纤瘦苗条的少女时代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八月来临,初秋微凉的风吹散了暑意,天边的明月日渐饱满起来,中秋将至。
中秋当夜,皎月如盘,洒落一地清辉。
傅惟特意降旨休朝三日,好让文武百官回家与亲人团聚。他也暂且放下国事,一心一意地陪在我身边。常叔送来三盏琉璃花灯,正是去年游园会时傅惟赢回的那三盏。入夜后,我将它们一一点亮,花灯暖光盈盈,与圆月遥相辉映,分外赏心悦目。
由于我最近口味偏酸,御膳房特意做了一盘山楂月饼送来给我品尝。傅惟焚香煮茶,第一泡是我最爱喝的青城雪芽。我一边啃月饼,一边品茶,有些感慨道:“上次喝你冲的青城雪芽还是在去年秋猎时,一眨眼,一年过去了,真是流光总爱把人抛啊。”
傅惟淡淡笑道:“只要你想喝,我随时冲给你喝。”
吃完月饼,我抹了抹嘴,心中掂量了一番,斟酌着开口道:“阿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孰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斩钉截铁道:“不行。”
我一噎,“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昨日你偷看了彭城送来的战报,以为我没发觉吗?”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叹息声轻若烟云,“我不是说过吗,外面的事你不要再管,安心养胎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你答应过我,你不伤害他的性命,为什么要下旨杀无赦?”
他耐着性子道:“我答应你是以他安分守已前提,如今他起兵造反,意图颠覆皇位,你让我怎么放过他?现在傅辰死了,他却仍在负隅顽抗,我若再心慈手软,岂不是教天下人耻笑?”
我默了默,“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傅辰与傅谅素来不对盘,为什么他们俩会联合起来?”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养蜂场遭人行刺吗?那些杀手是傅辰派来的,他根本就是狼子野心。他肯接纳傅谅,无非是看中了还有一些旧势力愿意为傅谅效命。玉琼,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傅谅自寻死路。”
我仍不死心地继续跟他商量:“是我放他走的,一切皆由我而起,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我的心里始终是有块心病。阿惟,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让我去劝劝他,倘若他肯放弃抵抗,开城投降,你就饶他一命吧。”
“不行!战场刀剑无眼,我怎么能让你去涉险?”他语气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
“阿惟,若他就这么死了,我这辈子都难以心安,你也不想让我这样,对吧?”
傅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眸中幽深莫测,神思似乎有些松动。我再三恳求,他终于勉强同意,道:“好吧,过几日我下一封休战书。不过,他肯不肯和谈便是他的事了。”
我喜得一把抱住他,狠狠地亲了下他的脸颊。他笑着揽住我的腰,微微扎人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显得飘渺不定:“玉琼,我从来都不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但现在我时常想,若是当年没有送你进东宫该多好。”
***
几日后,傅惟派遣使臣送出休战书,要求与傅谅休战和谈,傅谅立马同意。
鉴于我怀有身孕,加之上次私放傅谅之事,傅惟坚持要与我一同前往彭城招降。九月初,郑嘉率领五千轻骑护送我们抵达琅琊大营,与秦虎大军汇合。
在起兵之初,叛军势如破竹。傅辰亲帅先锋部队攻打蒲津关,欲从蒲津关渡过黄河,进入京畿地区。他派三百精兵趁夜潜入蒲州城,生擒蒲州总管,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蒲州。不久后,强行攻入蒲津关,扼住黄河天险。
眼看胜利在望,傅辰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进攻的步伐,并派人拆掉黄河上的浮桥,欲割据齐鲁,自立为王。紧要关头,秦虎率领十万大军偷袭蒲津关,一举夺回蒲州。傅辰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见王师如此骁勇,不免心生恐惧,遂仓皇率军撤回,一路跑回琅琊。秦虎率军穷追猛打,双方在琅琊城外激战多日,叛兵败如山倒,傅辰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力竭而亡。
傅辰战死后,傅谅带领剩下的三万残兵坚守彭城。彭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秦虎大军强攻多日,奈何始终无法拔城。
风尘不起,天气清凉,正是秋高气爽好时节。琅琊山明水秀,满城金桂飘香。
和谈定在未时。
傅惟将我送上马车,温言道:“若他执意要再战,你也不必勉强,先回来再从长计议,好吗?”
我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点头,“自己多加小心。”
午后,秋阳煦暖宜人,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
彭城城门紧闭,外围有重兵把守。傅谅站在百尺城楼上,秋风吹起衣袂翩然,愈显寥落。
郑嘉要我陪我一起上去,我远远望了眼傅谅,摇头道:“我一个人上去就好,有劳郑大人在此稍候片刻。”
他皱眉,神情犹疑不定,“可皇上吩咐……”
我说:“没关系,傅谅不会伤害我的,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说。”
郑嘉仍觉不妥,我再三与他商量,最终选了个折衷的方案——我上去见傅谅,他带领一支精兵守在城楼的进出口,一旦发生任何异动,便立即杀上去解救我。
我登上城楼,意外地发现城楼上竟没有任何守兵,只有傅谅一人在此。
多日未见,他又比从前清减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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