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七亲手斟上捧过去。
“多亏了爷爷周旋,才得售酒。”他说道。
酒自来属于官办,酒楼售卖都是要被官府抽税。
男人接过酒杯,神情无波的嗯了声。
“算得什么好酒,这些官家散卖的,到底是不如专酿的。”他说道,只吃了一口便不吃了,“会仙楼酿的好酒,待寻来他们的配方。”
窦七大喜。
“可是,会仙楼…”他又担忧道。
能开个酒楼,且能得到自己酿酒允许,官府中没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那等酿酒秘方,简直价值千金,岂能说要就要来?
“御史中丞牛文清坏事了。”男人淡淡说道。
窦七恍然大悟。
那便是会仙楼的靠山,靠山倒了,自然到了瓜分好处的时候。
“多谢爷爷。”他忙大礼喊道。
有过路神仙,有美酒,神仙居想不发财都难啊!
如果发财了,那有些眼红的人…
“爷爷,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万一…”他忙抬起头说道。
“什么事?”男人淡淡问道。
“就是这个过路神仙原主…”窦七压低声音说道。
“归德郎将周家?”男人问道,一面嗤声不屑,“算得什么,也值得一提。”
“可是我听说他们周家如今可是风头大盛,跟陈相公,童内翰都拉上关系了,还有个起死回生的神仙在家呢,那…”窦七低声说道。
“起死回生,神仙?”男人更是冷笑一声,“怪力乱神,君子宜远避之,市井之言不可阻挡也就罢了,他们竟然也敢这么跟着承认?堂堂天子之臣,公然大肆宣扬如此之谈,我看他们周家存心不良,意图不轨,怎么?他们是不是要说,这过路神仙,也是神仙给的啊?只有他们用的,我们别人用不得?”
说到这里,将擦手的毛巾啪的甩在桌案上。
“他敢!”他说道,嘴角浮起一丝贪婪的笑,“他要是真敢,也不错。”
真敢?怎么还不错?
窦七有些不解。
“起死回生?有点意思。”男人自言自语的念了遍,眼睛眯了起来。
自从救治了童内翰,虽然接着几日便传出程娇娘病了的事,但这并没有压下大家对这等神奇事的惊叹,也并不会阻止众人求医的心思,但碍于程娇娘那两个不治的规矩,求诊的人并没有蜂拥而至。
毕竟必死之人不多见,能随手拿出万贯的必死之人更不多见,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
冬末清晨,周家的安静再次被喧嚣打破。
“快请神医救命啊,我父亲不行了!”
咚咚的敲门声,让周家夫妇都有些头疼。
“你说这叫什么事,总是被人抬着死人往家里闯,晦气不晦气啊。”周夫人抱怨道。
幸好自从童家闯门之后,周家门前有了教训,也有了胆识,不管什么人喊着什么名号,再不会这样轻易就闯进来。
“你们拦什么拦,我们又不是找你们周家,我们要找程娘子,快让开。”门外的人气势汹汹,伴着妇人的哭喊。
周夫人听到了气的又想咳嗽。
什么叫跟他们周家无关!这群人想的都是什么!
可是在门前这样闹实在是不好看,只得接了帖子让进来。
“怎么了?我家娘子病着呢。”院子里周夫人说道,尤其是看到帖子上也是个不起眼的人家,更是没好气。
程娇娘病着请大夫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闻言来人有些惶惶,还没说话,就见有婢女过来。
“夫人,程娘子要备车出门。”她说道。
一时间满院子里的人都愣了下。
能出门,就不是病着了吧?
周夫人心里那个恨啊,又是早不说万不说,偏偏针对她的话的时候来说。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自从有了这程娇娘,怎么就事事跟她过不去呢?
“程娘子,程娘子。”那边的人也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就喊着要见。
这时候也拦不住了,周夫人只得让人引着去。
才到二门就迎面碰上了。
看着被抬到眼前的人,程娇娘略掀了兜帽看了眼。
“我现在治不得,你们找别人看吧。”她说道。
来人呆了,周家的人也呆了呆。
治不得?
怎么又治不得了?
说的是治不得,而不是不合规矩不治?
这是什么意思?
“娘子,娘子。”来众回过神忙去求。
“我父亲这,这已经不行了,程娘子,你发发慈悲…”他们喊道。
“我们有钱,我们带着钱来的!一万贯!”还有人喊道,“不,一万五千贯,两万都行,程娘子,求你救命!”
两万!
周家的人都听呆了。
☆、第七十一章论非
程娇娘看着来众,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病着,所以,不能治人。”她说道,一面微微低头施礼。
病着?
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也能病着?那市井并非传言?
只是,可是…
“娘子,娘子,我父亲…您想想办法,我们有钱,有钱,要多少都成!”几个人喊道。
嘈杂声起,程娇娘便不说话了。
“你们没听懂吗?”婢女拔高声音,一面拦着涌来的人,一面竖眉喝道,“我娘子说她病着治不了,她生病,没办法给别人治病,你们快抬走吧,别再耽搁了。”
看着那站在后边裹着斗篷的女子果然没有上前的意思,愣神过后的来众再次嘈杂。
“哎呀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见死不救啊!”
“你们周家真是狠心肠啊!”
“你们周家真是看人下菜啊,我们比不得陈家比不得童家,你们就见死不救啊!”
什么叫他们周家狠心肠见死不救!这群人想的都是什么!这时候怎么又跟他们周家有关了?!
周夫人只觉得气血上涌,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治,同意治,两个规矩不治,治,治好了,又不治!这是要折腾死人啊!
她还要不要一点脸皮啊!怎么什么都说的出来的!
病了?病了就好好的回去躺着,好歹也装的像一些!这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呢?
这个祸害啊!
“后来呢?”
陈老太爷问道。带着几分好奇。
“后来没办法,那家人只得抬出去找了家医馆。”一个小厮眉飞色舞说道。
“死了?”几个女子带着几分紧张问道。
陈丹娘更是眼睛都不敢眨。
“差一点。”小厮说道,“亏的是那人家动作快,抬着直接进了太医局。四个太医费了半日功夫,总算保下一条命,说是气虚血癖。”
在场的人都松口气。
“所以说嘛,根本就不是必死的,程姐姐才不会治呢,不合规矩嘛。”陈丹娘说道。
“那,怎么不能是太医们医术好救回来的呢?”一个女子立刻反驳道,“要不然,她该说的是,非必死所以不治。而不该是我病了所以不治。”
陈丹娘哑口。嘟嘴不说话了。
“医者父母心。竟然说不看真不看啊。”另一个女子也点头低声说道,“她自己说只有两不治规矩,又没说病着所以不治。这不是自己乱了自己的规矩?”
“她说病了,不能治,怎么了?”陈十八娘说道,“再说,她又不是大夫。”
对啊,她不是大夫。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但是…
“她虽然不是大夫,可是她能治病的。”此女沉吟一刻还是说道,“能为而不为,非仁义也。”
“可是程姐姐是病着呢。她想治也治不了啊。”陈丹娘委屈的说道。
“这话,谁信。”两个女子对视一眼,摇头说道。
看着孙女们争论,一旁的陈老太爷并未呵斥,而是含笑静听。
陈十八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姐妹。
“我如今,算是知道那程娘子,为什么不爱说话了。”她忽的说道。
这话说的姐妹面面相觑。
“因为,有些人,根本就说不通,你们只会认为你们认为的,而根本就不信她说的。”陈十八娘说道。
两个姐妹忍不住坐直身子。
“十八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们不悦说道。
“她说她病了治不了,为什么你们不信她,而是妄加揣测。”陈十八娘冷笑说道,“什么仁心不仁心,那不是她的仁心,那只是你们的仁心,用你们的仁心,约束刻薄与她,凭怎的!”
两个女子顿时红脸,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不好说。
“爷爷,如果当初不是你和程娘子在破庙中见过,她当时也跟你问诊了,那么这次你病了,叔父千里赴江南相请,你说她会来吗?”陈十八娘说道,看向一旁含笑的陈老太爷。
看着孙女们看过来,陈老太爷坐正身子。
“当然。”他说道,深吸一口气,“不会。”
他带着几分模仿,似乎可以看到女子在眼前时说话的样子和声音,就如同她面对自己的询问以前治如何时,说的那句比如今要便宜些一般的让人哭笑不得。
似是刻薄,似是无情,却又似是刚正。
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虚不伪不骗不哄不媚。
“那爷爷,您会怨恨她吗?”陈十八娘问道,想到这里又忙补充一句,“在知道她能救你的前提下。”
说起别人,到底是不能感同身受,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孙女们都看着陈老太爷,陈丹娘还小,姐姐们争论的话她听不懂,但却懂得恨字,顿时紧张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陈老太爷,忍不住伸手抓着他的胳膊。
“如果是我的话,我首先要想,这样的怨恨,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陈老太爷说道,“我能因为这个怨恨就痊愈吗?”
“显然不能。”陈十八娘说道。
其他姊妹也点头赞同。
“所以,抱怨别人,很容易,但是没有意义,而不如去想,我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不是因为她不治,而是因为我没有按她的规矩来,不是因为她治不了我,而是因为我自己病着,我才遭罪,何谓因何为果,要分清楚。”陈老太爷含笑说道,目光扫过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