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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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石-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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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操作步骤,马和人是完全一样的。结果一出来,朱端阳不禁黯然神伤:马的红血球里都出现了奇怪的核。幸亏是马,还能坚持到现在,若是人,早已无挽救之望了。
  不想兽医们脸上倒出现了笑容。当然不是那种无忧无虑的笑,而是困境中看见一条生路的宽慰之笑。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难道忽略了这样危险的征兆?女化验员不得不严肃地提醒他们。
  “哈哈……”兽医们这一次是友好而戏谑地一齐笑了:“人和马到底不一样,马的红血球,天生就有核!”
  朱端阳也快乐地笑了。军马还有救!她终于用自己的手,在昆仑骑兵支队的历史上,留下了独立的一笔。
  回程的路,安逸缓慢多了。
  昆仑山,也有它美得令人心醉的一面。
  天,象被靛草汁浆染过,蓝得不可思仪。白亮耀眼的云朵,水平地分布在距地面很近的一条等高线上,象被一名无形牧人驱赶的羊群。穿行在湛蓝的空气中,你会感到空气的波纹在你眼前分开,无声地在你身后汇合。你象一把锋利的小剪子,悄悄地将一块柔软的巨绸划开,待你走过,它们又天衣无缝地连缀在一起,平滑得不留一丝痕迹。行得久了,意识便恍惚起来。天真低呀。轻轻地落在你的脚下,云象白蘑菇一样绊住你的脚,使你走动时有一丝羁绊。就像夏日早晨,草丛中有若有若无的蛛丝,挂满了露珠拦住你。看得久了,云朵泛出冰蓝色,好象被天幕所染,变得不那么雪白了。天也仿佛不那么均匀了,深一蛇浅一块地,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昆仑山无边的积雪,虽不曾消融,尖硕的冰峰被轻纱般的岚气包裹着,也显得柔美多了。
  朱端阳流连忘返。这美,徒自无声无息存在了多少年!随便一座峰,随便一块石头,搬到北京杭州,不知要修出多少名园,写下多少诗章。
  她沉浸在遐想中。竟没有发现,尤天雷是何时和她并辔而行。
  “遛遛马。没想到碰上你。”尤天雷骑的是一匹骁勇的红砂马。两匹马亲热地磁碰头。朱端阳一紧缀绳,将马拉开距离。
  “又是谎话。”她已经能看出机要参谋耍的小花招了,淡淡地说。
  “对。是谎话。我是特意在这儿等你的。有话对你说。”尤天雷索性挑明来意。
  朱端阳有点慌乱。忙向四周睃视了一番,静谧安宁,没有一个人影。这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吧?心稍微安了些。
  “这么多山。如果每人能随便挑一座山,你要哪一座?”尤天雷并不急着说自己的话,反而赞美起景色来。
  朱端阳奇怪起来,这正是她片刻前看山时的想法。刚才的戒备之心顿时忘却,她快活地说:“那我要这座。”
  一座秀美袅娜的山。山尖却很高峭,陡峻地插向云天。
  “我要这一座。”尤天雷随手一指。
  朱端阳脸红了。尤天雷指的却不是什么山,而是象征她的那座山之下广阔的土地。
  “重来。这座山我不要了。我要那一座。”朱端阳这一次指向天尽头。
  那里的确有一座美丽的山。不知是含有什么矿物或金属,它竟是粉红色的。在赭青色群山环抱之中,像一位盛装的公主。
  “这么多山,为什么偏要这一座?”不知为什么,尤天雷脸上布起了阴云。
  “这么多山,为什么偏不能要这一座?”朱端阳又耍起小脾气。
  久违了,这娇嗅的神态!尤天雷不禁飘然起来。然而,他还是要说:“换一座吧。好吗?”
  “不好。”朱端阳没有商量的余地。对尤天雷,她更随便而放任。
  “那不是我们的山。”尤天雷不得不告诉她。
  倾刻,一个战士的职责与使命,回到了漫步中的青年男女身上。朱端阳为自己刚才的轻妄感到惭愧。她用马靴狠狠击打了一下马腹,栗色马激奋地甩掉尤天雷雍容华贵的红砂马,风驰电掣般地远去了。
  机要参谋一个示意,红砂马象一道火光,追了上去。
  “就要到营地了。叫别人看见,影响不好。”朱端阳冷冷地说。她怕尤天雷再缠,脸上也挂出冷漠的神色。没想到,尤天雷在距离她相当远的地方停下马:“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
  “你要到哪里去?”真的要分别,她又留恋起来,朱端阳驱马靠近些。
  尤天雷说了一个环境险恶的一线哨卡。他要到那里去任站长。
  “你天天抄抄写写,要去也该是当指导员。你会打仗吗?”朱端阳为年青的机要参谋担起心来。
  “真正的军人,就应该去打仗。当参谋,太不过瘾了!”
  尤天雷说的是实话。他是主动要求到前卡去的,那里边情很紧张。热血男儿,没有不渴望打胜仗的。内心深处,他愿意获得更大的光荣。只有英雄才能赢得更多的幸福。
  “祝你一路平安!”朱端阳伸出手。
  尤天雷从衣袋里掏出几个银亮的小夹子,递过来:“我从军马所搞来的。这是给军马测体温时夹体温计用的,送你夹帽子用。”
  朱端阳犹豫了片刻。按规矩,她不该接受男子汉们的礼物。但她实在喜欢这些银闪闪的小夹子。要是有人问起来,她就说是今天到军马所帮忙,人家给的酬谢吧!
  她捏起小夹子,灵巧地避开了尤天雷那只想握住她的手。
  “我要告诉你的话是:当战士的不许谈恋爱,你可一定得记住!”尤天雷曾一千次一万次地沮咒过这条军规。如今,它是强有力的保险索,尤天雷感到珍贵和亲切,郑重嘱托。
  朱端阳没有回答。
  远处有个披着大衣的人影出现了。那是徐一鸣。徒弟久去不归,他放心不下,出来接她。
  第十三节
  安门栓想找人借套干部军装——四个兜的穿起威风,回去探家。跟谁借呢?这多少是个犯纪律的事。他想到了徐一鸣。他不恨他了,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为了罐头的事,他以为徐一鸣会狠狠地报复他,不想徐一鸣极力为他开脱,袁镇只批评了他一顿,就过去了。
  军装借到,他又借了些钱,说是回去结婚。大家便问他未婚妻的情况,他吞吞吐吐说不出来。人们以为他是老实人害羞。其实,安门栓真不知道自己将和谁结婚。不过,他挺有信心。凭那套干部服(他穿着实在小点),还有兜里的几百块钱,娶个婆姨该是不成问题的。
  朱端阳很高兴。她觉着自己欠炊事班长一段情,现在安门栓先成家立业,她也了却了一桩心事。
  青年军人的人生道路,往往是以探家为分水岭的。探一次亲,也许就结了婚;再探一次亲,也许就成了父亲。也有探亲回去,父母亲哪一方已经亡故了,从此留下终生的遗憾。昆仑将士的探家,就更是盛典。单调乏味呆板的日常生活,使他们久久地憧憬这个日子,一次次回忆这个日子,直到把每一个细节都嚼得再品不出新滋味。
  没想到,徐一鸣也要探家了。从听到消息的那一瞬,朱端阳就惴惴然起来。徐一鸣前不久才由母亲在家乡给他找了个对象,这朱端阳知道,但关系绝说不上密切。她注意过,每逢军邮车上来,徐一鸣的信件不见增多。不像其它热恋中的情人,会收到一沓沓的信件。
  现在,徐一鸣要走了。朱端阳对自己的失魂落魄很有点想不通。也许是因为老师不在,要独立支撑工作有些怯场吧!她竭力使自己相信是这个原因。然而,不成。随着徐一鸣行期的迫近,一种将要失去某种可贵东西的恐惧感日益加重。一想到几天之后,眼前的视野中,再没了这颗背对着她的少白头,她的心就象被射穿了一个洞,空空荡荡地贯通冷风,她懊悔以前那么大意,为什么不珍惜同徐一鸣相处的每一分钟呢?
  徐一鸣神色如常。他利用仅剩的这点时间,加紧向女弟子灌输知识。
  “你拆过这台显微镜吗?”他回过头问。
  “没有……真没有……”朱端阳急忙为自己辩解。
  “为什么不拆开看看?”
  “你不是说过,不让我动吗?”朱端阳纳闷儿地问。
  “我怎么能告诉你,可以私自把它拆开呢?但是你可以背着我干呀!你要是不了解显微镜的所有构造,就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化验员。记住,只有靠自己努力,你才能学到更多的知识!”说罢,他起身出去了。
  留下的这段时间,大概就是让朱端阳拆显微镜。
  徐一鸣明天就要走了。朱端阳被一种无以名状的焦灼所搅扰。在她短短十八年经历中,这是唯一的一次。象一个讳疾忌医的病人,直到这病人膏盲的一刻,她才承认自己是爱上徐一鸣了。
  她有些害怕。原以为爱情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或者说,由于一次次的风波,她以为自己已经很知道其中的奥妙了。其实,一次次的呼喊“狼来了”,到真正的狼来时,她不过是个骗人的孩子。
  怎么办呢?
  好办极了。只要煎熬过这最后的十几个小时,徐一鸣一走,事情就永远地结束了。徐一鸣将回去结婚,他已从组织上开好了结婚证明。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心事,包括鼻子象警犬一样灵敏的科长。
  朱端阳那颗年青的心,却不驯服地抗争着。她觉得种种清规戒律,象紧身衣一样,束缚得她喘不过气来。什么战士不准谈恋爱!我不会永远是战士,我却会永远爱一个人!我会成为老百姓,或是军官,但我不知道那时候还能否找到值得我爱的人。现在,这样的人就在身边,却不能去爱,军规竟是那样残酷。难道一个战士,除了爱祖国之外,便不能爱某一个人吗?成为战士是一种悲哀,你怎么知道那个值得你爱的人,是在你十八岁还是八十岁的时候遇到!
  钟表不客气地前行着。
  朱端阳决定不理睬那军规。惊讶。自责以至悔恨,以后都有时间补做,唯有同徐一鸣当面谈一谈,才是最重要的。
  一想到那颗白发苍苍的头,朱端阳又胆怯起来。他不会把她当成小孩子训斥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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