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叔源微微一笑,虽看到迟自越已经走到牢门前,依旧没有站起来,“能得迟大人佩服,卓某荣幸之至。大人此次来是专为处理卓某的案子来的?”
迟自越依旧被他语气中的不在意激怒了,但还是强压着怒火,“哼!你够得着我专门下来吗?”
“哦?”卓叔源仍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微笑道,“那……是为了真娘了?”
“放肆!”迟自越顿时大怒,白皙的面庞也立即涨红,“本官岂会为了那样一个,一个……女人……”
卓叔源看他发怒,面上竟露出似乎是轻松愉快的笑意。他终究是一听到真娘的名字就不能平静淡漠,他也许该可以放心些了!
迟自越顿住话头,看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心里更是愤恨和鄙视自己!
“你还恨她吗?”他的声音很轻柔,似乎在说“你还喜欢她吗”一样,但随即还是略略扬起了声音,“你恨我没关系,你不应该恨她!你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恨她!”
第六章
“你还恨她吗?”他的声音很轻柔,似乎在说“你还喜欢她吗”一样,但随即还是略略扬起了声音,“你恨我没关系,你不应该恨她!你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恨她!”
“我不恨你!我也没恨她,我没必要恨她!”迟自越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怒气,冷冷地道,“哼!我为什么要恨她?这些都跟她无关!”
卓叔源鼻子里轻哼一声,“一个男人让自己稚弱的妻子迫不得已离开他,难道仅仅是她的错吗?”
“你——”迟自越又忍不住要大怒,但他不想再提这件事。何况面前这个虽然被关在牢房,坐着地上的人却似乎还是以那样高傲坦然的姿态看着他,应该盛气凌人的是他自己!他实在不愿意让这样的人嘲笑。他不想再提这件事,他应该俯视这个曾经给过他无限痛苦羞辱、现在已经沦落为阶下囚并将流放的人!于是他冷冷地讽笑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原谅她,进而原谅你们,然后,甚至帮你们渡过此次难关?”
卓叔源摇头,“迟大人,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也不是神佛,也不是圣贤,不会那么伟大的!况且现在这件事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也从未想到推卸自己的责任。只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真儿她——”
“你以为你这样的说辞,我就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枉顾国家律法,为你脱罪,让她……让你们,让你们花好月圆!”迟自越的语气还是不知不觉地愤恨起来。
“迟大人!我从未如是想!只是现在我被判流刑,而且……病入膏肓,时日不多,真儿她……”
迟自越不由一愣,看看卓叔源惨白的面色。只是他精神也还可以,神色柔和,双眸清朗,与这样阴暗潮湿的牢房对比简直算是阳光般的灿烂了!不过,那也是他一直的性子和精神。也许,他可能是在担心自己在流放路上受不了那么多苦,那的确可能会让他产生不久于人世的感觉吧!
他一时竟也觉得恻然,马上又清醒:这个卓叔源,他果然能蛊惑人心,就连自己,也竟然要……!
“我不能再照顾她了……”卓叔源暗哑的声音里露出无能为力的无奈和苦涩,“只是希望能拜托你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照应一下……”
“你,你真是卑劣无耻!”迟自越再也不能忍受,可恶!他竟拜托到自己头上来了,“你居然要,要来求我了吗?你居然——”
“是!在这个世上,我从来没求过谁的,什么人都不会去求,什么人也不愿去求!可现在却还是想求你……”卓叔源虽然说着恳求的话,虽然语气也极为诚恳,带着深切的悲哀和无奈,但却并没有丝毫的卑微之态,“不过,这些只是我的想法,她也许……还并不想要你的帮助呢。只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今后我死了,真的不放心她……万望你看在……以前的情份上,在她不能——”
迟自越胸口剧烈起伏,恨怒异常,“凭什么?凭什么……!你可真是多情啊!竟多情到我身上了!你想以这样的多情来打动谁?来使她对你永远都不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你为什么竟想让我——”
看着卓叔源那平静得就好像是在拜托自己的至亲好友照顾妻儿的笃定神情,他气得几乎要发疯!真是卑劣无耻的人哪!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世上会有这样一种人!他恨不得要将所有的对此人的恨怨和鄙视一下子明白说出!可是,顾虑到身份和面子,他又怎么能说出!
可这个人,这个卓叔源这样一副坦然自得的样子,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不能平息自己的怒火!他真恨不得这个无耻的人马上就死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有什么脸面,得到什么提示敢于这样求他?难道是他迟自越终究还是没有掩饰住自己对于真娘的担忧和关心,才让这个男人看出什么端倪,才让他这么笃定,竟敢于当他的面向他托付起她来了吗?可是,他这样卑劣无耻,他即使本来是有这样的打算(即使是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正视这份心思),但现在听了他的话,他忽然恨不得下决心决不要应他的要求、应自己内心的渴望去照顾她了!就任她自生自灭好了,他难道还会对被这样一个卑劣无耻的男人诱惑的朝三暮四的女人心软心痛吗!
“不!这念头一点都不荒唐,我有理由要你这样做……”卓叔源一下子坐直,他要把一切都告诉迟自越。因为看着迟自越这样愤怒,反而更笃定了他能把真娘托付给他的心思,但现在的情形毕竟不同于前年,毕竟迟自越也已经另娶他人。日后,他也许会有许多不得已……
“你就是巧舌如簧,花言巧语,也只该用在女人身上,你以为这些对我有用吗!”迟自越愤恨不已。即使他是决定要照顾真娘,即使他可以忘却那所有的背叛、痛苦和羞辱,他也决不愿意亲耳听到卓叔源这样开口求他!那就显得,好像自己日后要照顾真娘,竟全部是他的功劳,是他在表示着对真娘深刻的关心和爱护!是他比自己还要对真娘好……
“迟大人,你怎么了?卓司马,你好大胆狂妄,竟还敢冒犯巡抚大人!”甘游才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他冲着迟自越点头哈腰,转过身就厉声责问卓叔源。他从下属那里得知巡抚大人来牢里,本是很吃惊的。不过,迟大人会这么亲自过问这个案子,一直给他的态度也是极为严肃认真的,而且也是一直按朝廷规章办事。可巡抚大人竟亲自来牢里看卓叔源,鉴于卓叔源本是宰辅之后,或许两人真的有什么瓜葛也不一定,他自然赶忙过来,以探听消息。这会儿远远地就听到迟自越大发脾气的声音,自是放心下来!这时候自然竭力要弹压卓叔源,以讨好上司。
卓叔源看到甘游才,微微一笑,面上挂着一丝讽意,“我们是旧相识罢了,甘大人别误会!巡抚大人他大人大量,是不会生气我的冒犯的!你以为我们争吵激烈,就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吗?我们只不过是君子和而不同罢了!纵然我们政见不同,纵然我这次触犯了律法,纵然我们是对头,是宿敌,纵然平日也有很多的恩怨……可我却是完全相信迟大人的人品的,我甚至可以将我的妻子托付给他呢!哼!迟大人恩怨分明,绝对不会像世上某些小人,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也就罢了;却是真正的荒淫卑劣,无耻下流,我总不能让真娘落入这样的人手里啊!”
听到卓叔源最后一句话中的愤恨语气,迟自越一愣,不禁回头看了看甘游才。卓叔源判罪之后,真娘会没入官府,成为官婢,那是要到他的官衙里,而卓叔源的意思难道是……
“卓叔源!你胡说八道什么!”甘游才顿时气忿忿的。
“我胡说八道?哈哈……难道说迟大人的人品不值得我信任?”
“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时候想来攀亲叙旧,岂不是——”甘游才鄙夷不已,“难不成卓叔源你这个时候竟是要投靠迟大人,说这些讨厌卖乖的话,实在可耻卑劣!你不是从来都自诩是硬骨头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服软了?想来还是怕死吧!”
卓叔源哈哈大笑,虽有些呛咳,但那无比的蔑视之情显露无余。
迟自越皱眉,冷冷地道:“甘知府,本官与这个犯官谈话,你突然□来做什么?”
甘游才忙哈腰退到一边。本来这个巡抚大人插手此案,绝没有帮卓叔源之意,可是,现在为什么忽然又是这样的态度?刚才也明明听到他们吵架,绝对是一对冤家对头才是!怎么又会……?难道他们真的是旧相识,但这个迟大人一直都对这个案子严厉审查,并立即结案……他自己心虚,这时候心头一跳,或许,他也在觊觎卓叔源的妻子?可他的夫人是当朝宰相之女,恐怕不会允许他谋夺一个犯官的妻子,而且他才来楚州,也不可能认识那个真娘!自己真是多想了。
迟自越看着卓叔源只是满不在乎地承受自己的羞辱和鄙夷,不知怎么的,心里并没有设想中胜利的愉快和轻松,反而更加深了他的郁闷不快。
迟自越沉着脸,出了牢房,到得外面。外面空气也是压抑得很,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他烦闷之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正要迈步离开,却听到一个声音道:“……求求大哥,让我进去看看他……”
迟自越立即转过头,远远望去,正是真娘。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容颜憔悴,正在那里苦苦哀求狱卒,要进牢房去看卓叔源。
狱卒没有得到好处,百般不肯让她进去。真娘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苦苦求恳。听到丈夫不过几天后就要解押离开这里,她怎么能不去见一面?
迟自越眼神冷清漠然地看着那个身影,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了!他怎么能否认,刚才去看卓叔源,也不过是为了她……
甘游才忙道:“大人,那个女人是——”小心偷窥迟自越的脸色,见他依旧是面色沉郁,并不像是与她相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