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姑娘,你醒了?”
很久很久,她那一次躺了很久——后来才听卓叔源提到,昏迷了三天三夜,然后才慢慢苏醒有意识的。
而她当时却以为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进入鬼门关又回来的梦;有时又恍惚觉得犹如几年,脱胎换骨的几年……
迷迷蒙蒙中,身子似乎还在摇晃着,还在漂浮不定。只是,再也没有那冰冷的感觉了。这时候听到这样一个十分温和可亲的声音,她慢慢地要张开眼。
卓叔源低头,挡住了照射在她面上的阳光,温和地微笑着看着她。
这么稚弱的一个小姑娘,在救起她时虽看到已是妇人装束,可那憔悴瘦削、楚楚动人的通身气派,以及现在那双半睁的纯净无邪的秀眸,让他无限怜惜之余,那一瞬间,他心念一动,一种奇异的强烈的熟悉感犹如一股热流在心头一碾而过:
她,就像是前生曾见过的,今生久别重逢,忽然又来到了面前……
真娘张开眼之后,茫然了一阵,看了一眼在寒风凛冽下还笑得如春风般温暖的卓叔源。慢慢清醒过来,眼泪像断线的 珠子,一直滚落,哀哀而哭,抽泣不已。
卓叔源轻轻地拍拍她,柔声笑道:“小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掉进水里,现在我救你上来了,你还这样哭兮兮的!你应该感激我,先谢谢我才对!怎么就知道哭呢?”
真娘脸上挂着泪,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他说话怎么这么奇怪?他救起一个寻死的人,自然应该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伤心事才对。她想死,才不要他救,才不要谢谢他呢!
“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怎么,摇头做什么?不会是忘记了,不知道?那,只要你说出地名,就是天南海北,我也保证会带你回去,带你回自己爹娘身边——”他自然也揣测到这样的小女子大概是因为婆家不容才生出轻生念头,她此时最需要的应该是自己爹娘。
卓叔源东扯西拉地说着这样的话,分散着这个一心求死的小女子的心思。
“哎呀!我说小姑娘,小小年纪,不会是没有爹娘的吧?你难道不知道,一个人来到这世上一趟是多么不容易!先是,娘亲怀胎十个月,日日辛苦;一朝分娩,又要经受那么大的苦楚,那可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啊!然后呢,还要一泡屎一泡尿地养她长大,她却不顾父母的恩义,也不知为了什么就轻易地跑到水边去玩,还那么不小心掉了进去……真是很不孝顺,是个不孝女哪!”
卓叔源声音很柔和,但语速很慢,似乎在逐字逐句地强调什么,又似乎只是让还不甚清醒的她听清自己的话似的。
听了他的话,真娘自是马上想到因自己出生而难产死去,自己从未见过一面的母亲;再想到爹爹又当爹又当娘的养自己长大,还有哥哥们一直对自己的爱护和关心……她就有些后悔了!她怎么能这样轻易地舍弃性命,连爹爹和哥哥们都没有见最后一面,说最后一句话,就这样……这人说的真是有道理!
只是,她也很奇怪,这人干吗就认定了自己是失足落水的呢?
“我,我不是不小心……”
“不是不小心么?那你是故意的?”卓叔源看上去更为嗔怪她了,“难道你一个小丫头水性也那么好,想到水里去玩?可这么个寒冬腊月的,水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吗?是喜欢玩那些冰块,还是看到水里有个花儿朵儿的,或者有漂亮的衣服,你就跳下去捞它——”
“你这人怎么——”她不由有些生气了,她又不是那样无知贪玩的小孩子!
卓叔源看着她黑亮的眼眸里的怒气,苍白的小脸开始显露的红润之色,还有那微微翘起的淡红的嘴唇,心里放松了些,却还是面露苦恼之色,微微皱眉,“还不是吗?难道我还没猜对?可是,我就是猜错了,你也别生气呀!小脸涨得这么红!不过,却是比刚才好看多了
……”
他那样的柔声细语终于使得真娘再也不能对他生气了,她瞪大幽黑的双眸,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忍不住又抽泣起来,“我,我,我是,不想活了……”
“傻丫头!”卓叔源忙敛起笑意,心痛之极,眼里却只微微含嗔看着她,“傻丫头,呵呵……我知道了,你是被人打了……”他还是努力故意装作毫不在乎地继续道,“那肯定也是你太调皮了,打你一顿,你还故意拿死来吓唬你家大人,是不是?”
“才不是呢!”
她真的愤怒了!这个人干吗总这么轻描淡写,自己生死大事,自己那么多那么大的伤心事,他却要拿来取笑!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那么悲伤难过、一心想死了……
真娘翻了个身,她不能,不能去想自己当初那么“勇敢”投水的缘由!如果想了,这回她也该要去……
不!她真傻!这次是不一样的,不一样……
而且,源哥也决不会让她还那样做的!她现在要想一些高兴的事,她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她反复地想着初见卓叔源的情景,他的万般怜惜和体贴,他的总出乎她意料的逗她开心的话语……她再搂紧了儿子,嘴角露出笑意,心头也似乎涌起莫大的勇气……
天色大亮,雪后很晴朗的早晨。
阳光很温暖,有些刺眼地射进东景阁。
迟自越猛地睁开眼。
“大人,你醒了?”周斯的声音在旁边立即响起。
“我……怎么了?”
周斯小心地道:“昨儿晚上,大人在那边院子外好像冻僵了一般,头上又伤得那么重……我带人将大人弄回房,好不容易才使你身上暖和起来,幸好那伤口也不是很深……刚才王太医来看过了……大人,你要保重身体呀!纵然你真想……想娶真娘,也不至于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我想你还是多劝劝夫人,她会同意的……”
迟自越没有去听周斯的絮叨,摸了一下头上包扎的绷带。只闭上眼,慢慢回忆起昨晚在院子外听到的真娘的话……想着,他一下子跳起来。
“真娘呢?她怎么样?”虽然好像睡着了,但他心上总有一件事牵挂着。
“真娘么,她还不是在做她的事!”周斯想到大人昨晚是在真娘院子外晕倒冻僵的,那和真娘的关系自然很大了!
迟自越终于完全想起她昨晚对小凡说的话,他的心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他一跃而起,急急穿上衣服。
他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她竟死过一次?是自杀吗?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这么大的事,她们几个竟是谁也没有告诉过自己!母嫂她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到底是怎么样虐待她,以至于她竟曾去自杀过?她们甚至她为什么都一直不肯告诉自己?
原来她不 肯答应和他在一起,也可能是一直在恨他?他想到此,一颗心剧烈地颤抖起来!
想到当时小小年纪的她,在自己家里受尽委屈以致自杀……
自杀?究竟是为什么自杀呢?究竟是什么事竟使得那样一直开朗爱笑的她走上自杀的路?母嫂的责骂刁难她一向不在意的……难道他走后,还有比他在家更厉害更恶毒的虐待,是他所不知道的吗?或许那些戏文上所说的,她们说他不要她了,造谣说他娶别人了?可她怎么会相信呢?她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情意呢?就是上次她也说过她不相信母嫂的话的,她又怎么会绝望到去死?难道她都是在骗他的?可她昨晚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说那样的话!
但她不可能去死呀,她可以回娘家的啊!就是现在,他对她那么恶劣,她也没有自杀……哦!那是那个卓叔源使得她勇敢起来了……
原来是因为死,她才离开他们家的吗?是因为死,遇到了卓叔源,才放弃了他?
天!她们都瞒得他好紧啊!竟从来没有一个人,没在任何时候对他透出半点口风!
“叫她来。不,我去看她。”
他要去亲口问一问,她究竟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她究竟为什么寻死过!他一定要问清楚……
六六章 。。。
周斯刚退出院门,却立即又回转身来,向迟自越报道:“大人!老夫人和大奶奶来了。”看着迟自越立即拧紧眉头,忙补了一句,“夫人陪着来的。”
“你们来做什么?”
他一看到母嫂进来,更觉得刺心!当初若不是这两个人,现在他和真儿何至于到此地步!
可是,她们毕竟是自己的至亲!寡母独自苦苦支撑家族二十多年;寡嫂纵然再有不是,她也是大哥的未亡人,他又怎么能一直不管她们?他已经为了真娘不亲自奉养她们,只让他们在别院独自生活。他恨她们当初虐待真娘,已经算是对她们实施自己的报复了!
可现在,他竟知道了真儿居然是因为自杀而离开家的,那一股怨恨再也控制不住,一点一点地迅速聚集,将要冲堤溃坝!
他从来都绝想不到母嫂可能会做出那样严酷的事,她们怎么会那么残忍!到底做了什么!连人命关天四个字都毫不在意了吗?
“是我请婆婆和大嫂来的!”韦珮珠跟着进来。匆匆扫了一眼迟自越,他面色很不好,头上包扎的纱布更让她有些歉疚不安,但看他眼里的怨毒之意却并不是冲着她的。
她想了一晚上,知道自己还是要努力,她会尽一切努力挽回这件事!现在在这里,她也还有这样一个有利条件!她不相信凭着自己的说辞,以及真娘现在的身份以及有儿子这个事实,迟母还会允许儿子回头娶她!
再转头看着迟母和胡氏,她得体而谦和地微笑着,“一个做儿子、做兄弟的,居然不亲自奉养自己的寡母寡嫂,这事如果传出去,恐怕于夫君你的名声不太好听啊!妾身也还怕外人会说我这个主妇的不是呢!所以,我今天特地去接了婆婆和大嫂来,”她不去理会迟自越的杀人似的眼光,只看着迟母和胡氏,“就让她们住这里,以后就由儿子儿媳、兄弟弟妇亲自侍奉!”
迟自越冷冷地道,“你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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