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以为她还在懊悔,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说:“算了,这些事总有机会打听。”
苏颜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两个人影从假山石后面转过来,侧头去看,原来是殷锦。他身上的伤虽然已经复原了大半,走起路来还是有点费劲。天热,他身上外衫的衣襟大敞着,仿佛还不耐热,手里拼命地呼扇着一把大折扇。
芙蓉和苏颜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看到她的笑容,芙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说道:“有两句话我得嘱咐你,你可别怪我多事。”
苏颜见她说得郑重,忙说:“我初来乍到的,姐姐有什么话只管说。”
芙蓉看她紧张,自己反倒笑了,“我知道你是个读过书的人,聪明伶俐,做事也懂分寸,并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不过……”停顿了一下,又说,“阿颜,我知道因为少爷救了你的缘故,你觉得欠了他的情,对他也比别人来得亲近。不过呢,这府里的太夫人最看不得我们这样的人跟少爷献殷勤。你迟早都是要走的人,可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才好。”
苏颜听出她话里的一番好意,连忙站了起来,正要行礼却被芙蓉伸手挽住,“几句话罢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客气?”
苏颜笑着说:“这几句提醒可比什么都来得贴心,等我给你绣个香囊,算谢仪吧。”
“那可说好了。”芙蓉也笑了,“就要你前日绣的又有鸟又有槐树花的那个……”
忙忙碌碌地连日收拾行装,真到了动身的前夜,苏颜却睡不着了。明明累得腰酸背痛,可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却越翻越清醒。已经六月了,即使在夜里也开始有些暑热逼人。她听到窗根下有一只蚊子嗡嗡地叫着'l3',和她一样丝毫没有睡意。
月光明亮,透过浅色的窗纱将卧房里的一切都笼进朦胧的光雾里。窗外的老榆树枝叶摇曳,映在窗纱上宛如一幅水墨画。这样的画面让苏颜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的闺房,想起窗上衬着的银红色的窗纱和窗下摆满了竹简的书案……
那是一段安闲的日子,安闲到……让人误以为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假设父亲没有被罢官,进而一病不起……假如陈家没有把她接回安定郡……
苏颜把薄被抓过来蒙住了头,眼眶微微发热,却也只是发热而已。
第二章 帘卷西风(3)
像眼泪那种奢侈的东西,自从父亲病故后,她就再也没有过了。
与长安相比,武南郡的空气要湿润得多。
武南郡毗邻梁王刘武的封国,距离梁都睢阳,快马不过十余日的路程,通商往来十分便捷。淮水的分支——越河穿城而过,将武南郡平均分做了南北两个部分。城中的商贾大都集中在北区,南区多是城中富户的宅邸,荣安侯府就坐落在南城的中心。
武南出桂花,武南桂花又以荣安侯府为最。坊间传说,若干年前侯府中曾有位夫人酷爱桂花,老侯爷便四处搜集名种,精心蓄养。诸多名品之中,又以一株*沉香桂为最。而这株沉香桂,据说便是当年佳人的心爱之物。
岁月荏苒,桂花如旧,却已物是人非。
苏颜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手臂揉了揉微酸的脖子。午后灿烂的阳光穿过了头顶繁茂的枝叶,丝丝缕缕洒落在她的身上。微风拂过,几瓣细小的桂花翩然落下,正好落在她的额头上。这里临湖,身后又有几株老桂树,十分清净,不当差的时候,她总会带着针线活儿来这里坐一坐。
一个夏天不知不觉就这么懒洋洋地过去了。这里果然比长安的宅邸更宽敞,也更舒适。尤其是这里没有殷仲严苛的家法,上自殷锦,下至园丁使女,人人都在暗中松了一口气。
正想到这里,就听扑通一声,一块碎石落入湖中,溅起的水花几乎打湿了苏颜的裙角。苏颜吓了一跳,还未抬头,耳边已传来了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
从她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湖面上一架弯弯的朱红色木桥,几个侍女正挤在小桥上争喂水中的游鱼。初秋的艳阳下,一群笑靥如花的女孩子,衬着周围的红桥绿树,生动得如同一卷画轴。
“阿颜。”桥上的桃喜冲着她招手,“你在那凉石头上坐了半天了,过来玩一会儿吧。”
苏颜笑着摇头。
又一块碎石扑通一声丢在自己的脚边,苏颜转头去看,却见笑成一团的丫鬟们旁边两个半大的男孩子正举着鸟笼子冲着她笑。见她望了过来,殷锦招手笑道:“阿颜你快过来瞧瞧,这可是我刚从市集上发现的好宝贝。”
苏颜笑了笑,暗中却有些叹气。刚进殷府的时候,她总觉得殷仲管教弟弟的方法不近人情;等到了武南之后,目睹这位小少爷整日里东游西逛,无所事事,又隐隐觉得对于他来说,也许只有殷仲那样的手段才能起到管教的效果。
苏颜不想和他太过接近,又不好当着丫鬟们扫了他的面子,正在踌躇,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芙蓉穿过园圃,正朝小桥这边走来。苏颜连忙冲着桥上的桃喜摇手使眼色。怎奈那几个丫鬟正围着殷锦逗弄那只鸟儿,谁也没有注意到。殷锦倒是察觉了,回身一看是芙蓉,心中也不甚在意,再一回头,湖岸青石之上已经没有了苏颜的身影。
殷锦撇了撇嘴,心里不知怎么的竟有些不自在起来。
一根絮草悄悄伸到了苏颜的鬓边,苏颜无意识地伸手拨了一下,就听耳边一个人扑哧一笑,鼻息微微拂动了她的鬓发,居然离得很近。苏颜一回头,原来是殷锦。他一手提着那个鸟笼子,另一只手拿着根絮草,正带着满脸顽皮的笑容等着看她被吓到的样子。
苏颜的手一抖,针尖倏地划过了左手,在手背上带起了一道灼热的刺痛。
殷锦立刻就被腻白肌肤上的那一线猩红吸引住了视线,哎呀一声喊了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划破了呢!”
苏颜连忙向旁边闪开来,抓过手帕,毫不介意地按在了手背上,转头望着他浅浅一笑,“少爷不用去书房读书的吗?让太夫人知道,又要……”
殷锦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垮了表情,闷闷地瞥了她一眼,“我发现你自从到了夫人那里,就不肯理我了。”
苏颜摇头苦笑,将手背上的帕子拿开一看,果然已沾染了一线殷红。
“阿颜,”殷锦眼珠转了两转,“干脆我跟夫人说说,把你打发到我那边去吧……”
苏颜一惊,“这怎么行?”
殷锦的神色略有不悦,“我那里不比这里好?每天陪着我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苏颜摇摇头,委婉地岔开了话题,“少爷,你今天真的不用去书斋吗?”
殷锦往条案上一靠,两条眉毛紧紧地扭了起来,“闷都闷死了。我让角儿去跟先生说,我夜里着凉了。”
苏颜摇了摇头,温言劝道:“太夫人要是知道了……”
殷锦哼了一声,愤愤地转过了脸,“太夫人!太夫人!你现在怎么比芙蓉还唠叨?”
苏颜无奈,“难道……少爷要等着侯爷来了挨板子么?”
殷锦一把拽起鸟笼子,转身就走。
苏颜知道他是个没有心机的人,但是他就这么拂袖而出,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走廊外面隐隐传来芙蓉的声音,似乎正在呵斥洒扫的使女。
苏颜不觉眉头一蹙,又想起了昨天夜里桃喜偷偷说的那番话来,“阿颜,我今日在夫人跟前当差的时候,听见夫人和芙蓉又说起了少爷的事,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你身上。夫人说……得想个法子,把你调开去,免得少爷成天糖糕似的黏在咱们这里……”
苏颜听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反问一句:“调我到哪里去?”
桃喜摇头,“这个没说。我只告诉你,这府里的人各样的心思都有,你心里要有数。”
苏颜握紧了她的手,却没有出声。
她自然知道殷锦常来看她,不过是可怜着她罢了。但是他的好意落在旁人眼里,就只怕将她当做了心怀叵测的人。她在这里也就几年的煎熬,能忍则忍,何必要给自己招惹麻烦呢?再说,殷府也并不把她那几个赎身钱看在眼里,说不定夫人有了这样的心思会免了她的债,直接就打发她走路……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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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画地为牢(1)
酒意上头,殷仲微闭了眼,撑着腮边斜靠在条案上。他平素滴酒不沾,今日多少是有些贪杯了。也许是想要掩饰自己的醉态,他的手指随着乐曲的节奏轻轻叩起了条案。他的手常年握刀,虎口和指掌间生着一层坚硬的厚茧,本该轻柔的动作由这双手来做怎么看都有些不搭调。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似乎,他仍然没有适应赋闲的生活啊。
旖旎的乐曲听在耳中却让人渐渐地不耐烦起来。殷仲抬头问首座的男人:“小傅,你让我们来,当真是为了品你的好酒?”
傅宣尚未回答,坐在对面的路蘅却大笑了起来,“若无美人,小傅的酒还有什么滋味?”
傅宣拍了拍手,敞轩当中的舞姬们纷纷退了下去。这三人当中傅宣年纪最小,生得也最为文弱,一张漂亮的脸孔即使不言不语也总是带着三分浅笑,“二哥,这里没有外人,假道学的面孔是不用装的。”
殷仲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路蘅却笑道:“依我看,倒不是假道学……你府上的美人十有*都是从他府上搜刮来的,他早看腻了。”
傅宣不觉瞠目,“不会吧?这个红奴,明明是还没有送进殷府就被我讨来了啊。”
路蘅放声大笑。他生得眉目俊朗,因为出身将门,举首投足别有一番豪爽风范。三人当中也数他最为年长。几年来一直驻守西河郡,日前已加封了骁骑都尉。路蘅一边笑一边冲着殷仲遥遥举杯,“小傅也是个傻子,老二府上放着现成的美人,何须到你这里来赏?”
“大哥说的是皇上赏赐的那两位?”见路蘅冲他眨眼,傅宣涎着脸追问殷仲,“二哥,那两位美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