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不喜欢被拘束了呢,无论什么。”
“……我想我还是步行回去吧。”
“你现在还有力气走么?”
“……”
完败。
早苗放弃了继续用常识和他争辩,目光无力地从路边的行道树、邮筒、追逐嬉戏的孩子上掠过。并盛镇格外平和的街景,越发凸显出自己身前的少年——云雀恭弥那种异于常人的特质。早就超出一句“不良”可以概括的范围,也许说他是和人类社会的枯燥秩序相隔绝的某种妖精更为妥当。
——为什么?
高桥方才困惑的神情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为什么你还能和云雀学长普通地相处?
(就算你问我,我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啊。)
早苗在内心朝自己翻了个白眼,自嘲地歪歪嘴角。
也难怪高桥会奇怪呢……毕竟他是那样难对付的问题儿童。从很早以前开始,直到现在。
如果要打比方的话,这个少年一直如水藻一样肆无忌惮地随性生长,孤僻又任性,边缘是锐利的锯齿状,会割伤所有阻碍他的人和事。他只需要他自己。他只有他自己。
——为什么还能和这样的孩子在一起?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实在让人提心吊胆,早苗下意识地收紧了环着少年的手。两年来云雀身高蹿得很快,骨骼像吸饱了水的竹子一般疯了似的生长拔长。营养被占去大半,自己又不懂得调理,因此就渐渐瘦下来,轮廓刀刻一样深而鲜明。隔着衬衫几乎可以触到他胁下突起的肋骨,历历分明。
“恭弥。”
“嗯?”
“你好象又瘦了。”
“没有。”
“鬼信。到我家去称体重。”
“不要。我说了没有。”
“我说了鬼信……你从来都不关心这种事吧。我不来的时候,一天三餐真的有好好吃吗。”
“我有学校的事情。”
“那就是没好好吃饭了。正彦倒是长得差不多了,你还在拔个子呢,男生这两年身体发育最快了,营养跟不上怎么办。”
“和你无关吧。”
“生气了?算了,当我没说。”
对话就这么僵持下来。云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固执得有些没道理,但更拉不下脸乖乖听话,便沉着面孔默不作声了。早苗见他黑着脸快要炸毛的样子也不好再唠叨下去,耸了耸肩扭头张望着由远及近暗下的天空。
——为什么?
——说穿了,就只是单纯地在操心吧。
云雀恭弥怎么想都是让人操心得要死的孩子。
而风间早苗又是那种爱操心得要死的女人。
连早苗都觉得自己无聊得可以,简直是有点儿犯贱。“放不下”什么的,和高桥直白的“我喜欢云雀学长哦”相比,多矫情,多虚伪,多造作,多自作多情。
但却是真的。
“话说回来。恭弥你换了夏装呢。”
“并不是听了你的话才……”
“——你能自己注意天气最好。这种常识性的事情,本来用不着我多嘴,你也该好好留意的。毕竟身体是你自己的东西,你也这么大了。如果什么事都要我催着你去做,我也会很困扰啊。”
“哼……你觉得麻烦了?”
“不是那回事。我比你大了两岁多吧?以后肯定会比你早工作,然后嫁人生孩子什么的……到那时候,不用你撵,我也铁定没心思管你的闲事了。”
云雀没有应声,早苗只当他又嫌自己罗嗦,便知趣地闭上嘴别过头去。良久,才听见迎面而来的晚风送来低低的一句。
“……这样吗。”
“唔,什么?”
“没什么。”
“哦。”
终于是回归到静默。早苗长长打了个呵欠,疲惫地靠着少年合上双眼。
夜色渐渐浓了。隐约可以感觉到,夏日潮湿的空气郁结在身边,夜风穿过树叶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头顶缓缓流动着一条河。
明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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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得人心惶惶的“连续少女诱拐事件”就这么结束了——以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告终。这么说也许并不妥当,因为犯人们在进监狱之前就先进了医院,听说有人三天后才勉强恢复意识。
逃过一劫的高桥树里,似乎从对云雀的迷恋中清醒了过来,就连跟踪癖也有好转的迹象。她一直与早苗保持着联系,一口一个姐叫得比正彦还亲,让早苗有种多了个妹妹的错觉。听说她不久后便和一个温厚老实的男生开始交往,算是相当不错的结局。
而被卷入这一事件的风间早苗,也回归到她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常。这次遭绑架,除去丢失采购品让她始终耿耿于怀以外,倒也没有什么损失。
就连这点不快,也在正彦从学校捎回一沓钱、说是委员长让他带给姐姐的时候消失殆尽了。
早苗起初还犹豫着,正彦见姐姐为难立刻补上一句:“委员长说了这是从那些混混那抢来的钱,不用和他客气。”
早苗噗的把一口茶水喷了半桌子。
结局是,她收下了钱,然后给云雀恭弥做了一个夏天的刨冰。
也懒得管这种收入算不算合法,反正天塌下来有云雀顶着,在并盛他就是规则就是神。而她这种没理想的小角色,只要看到那个中二之神带着安静的笑容,斯斯文文地用小勺挖刨冰,就满足得不得了了。
“正彦,街对角那家快餐店好像在搞情侣优惠,你扮成我男朋友陪我去一趟。”
“……姐姐你对优惠的执念太大了啦。还有,为什么是那家店。”
“恭弥说晚上想吃汉堡……”
“到底谁是你亲弟弟啊!”
“就因为你是我弟弟,所以我有责任代替爸妈严格教育你。我对恭弥没有教育义务,所以我可以尽量宠他点儿没关系。”
“没天理啊——!!!”
“罗嗦什么,把你那发型整理下快和我出去。也不想想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是谁出的。”
“不要面不改色地篡改事实!根本不是委员长吧!是那群诱拐犯吧!!”
“这种小事不要在意。”
……
——她好像还蛮喜欢这种生活的,所以,在被迫改变之前,就这么拖儿带女地过下去吧。
中二吃软不吃硬
下一年的春天,风间正彦“有惊无险”地升上了国中三年级。
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正彦过分献身于风纪事业,导致中二期末考挂掉了一半以上的科目。虽然最后云雀利用在并盛日益壮大的势力把所有理应留级的风纪委员拽了上去,早苗还是恨铁不成钢地逼着弟弟跪了一晚上键盘,就差放狠话说“你要不想学好就给我滚出家门吃自己”了。
罚跪归罚跪,升入中三以后,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正彦依然梳着飞机头戴着袖章跟着委员长横行乡里。至于云雀么,本以为所谓中二病过了中二这个年龄点就会有所好转,结果根本是变本加厉。如果说中二的时候他还能心平气和地听早苗唠叨、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说你好再见,到了中三就进入完全的我行我素阶段,旁人说什么一概浮云,并盛这地儿我才是君临天下的神!
……真是没药救了。
也亏得早苗天生习惯照顾人的性格,居然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把在奔跑在中二之路上的云雀全盘包容了下来,偶尔感慨两句“以前明明很可爱的,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手头还是会继续帮他做便当。闲下来去并盛的时候,甚至连打扫接待室整理文件什么的都包办了。正彦小心翼翼地指出“其实委员长的任性根本就是姐姐你惯出来的吧”——结果当然是被姐姐拖出去跪键盘。这世道,真相帝是要受到谴责的。
说到底,早苗就是太早熟又母爱泛滥,觉得云雀恭弥这孩子不容易。也不知几岁起就没见过自家父母,到现在对亲人都只有浮云一样飘忽不定的印象。说学术点,这种家庭亲情的缺失间接导致了他对“并盛”这个城镇的极端执念;说通俗点,他是把并盛当妈长大的。想想,一个把城市当妈的孩子,该有多不容易啊……
和云雀这种扭曲的成长环境相比,早苗觉得自己的家庭算是十分美满的了。
虽说没什么直接联系,但正是这种母爱泛滥的个性,令早苗对云雀的态度一直近乎宠溺。云雀的性格极端化不能全归咎于她,更大的问题在于云雀自己的三观,不过她也多多少少脱不了干系。所以她清楚得很,云雀会对她越来越不客气全是她自找的。反正她就是对那孩子任蒸了,任蒸的她已经熟了,熟了就得随时准备着被熟人吃干抹净,尤其这个熟人还叫云雀恭弥。
冬末春初,天气刚开始回暖的时候,云雀不出意料地又感冒了。
这次他没有再死撑到烧糊病倒,直接卷铺盖去并盛中心医院疗养。这么做也没错,毕竟他平日一直卖力地照顾医院生意,平均两三天就喊一次救护车,估计医院床位都用来装缺胳膊断腿的不良少年了。挨到他自己住院,别说是医药费,医院没准还会倒贴回扣给他。
早苗是从副委员长草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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