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小姐恕罪。”众人眼前一花,就见着面前忽然多出了七八个锦衣长袍的男子,那几个华服男子齐齐地在少女面前跪下,为首的那一人更是器宇轩昂,岳峙庭渊,隐隐竟有将帅之风。
佟掌柜哪里见过这样的派头,原先见着那少女虽然衣饰平常,不过身上自有一股娇气,往大里猜了也只是想她或是京中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小姐。孰料如今一瞧,他是有几分眼色的,单是那些侍从男子身上的料子便是京中德云斋里的密云绸,一尺百两,哪里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更别说他们跪拜的小姐。
佟掌柜的额头上渗出一些冷汗,他哆哆嗦嗦地拿了衣襟想要擦擦汗,可是手怎么也提不起来。
“请小姐跟属下回府。”
夜色倾城16
少女的神色十分地不耐烦,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又看了一眼正手足无措的锐箭营三人,回过头道:“输了便输了,跟你们回去也不难。不过这几个人碰了我的手,你说怎么办吧?”
为首的男子看了一眼那三人,又飞快地低下头,他素来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机灵古怪,又行事狠毒,只是太后和圣上宠眷优渥,倒也不好自作主张,因此小心翼翼地问道:“还请小姐明示。”
少女显得落落寡欢的样子,听他这样说并不怎么开心,只是随意地道:“他们那几张丑脸,真是恶心死了,这辈子我再也不要看到了。”说完,她转身便要走。
男子跟了上来,并不把整个茶楼里的人放在眼中,只是轻声问道:“那这些人怎么办?”
少女瞟了他一眼:“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们又不清楚我是谁。除非你自己想要把他们给杀了,再一把火将这家茶楼给烧了,毁尸灭迹这才好呢!”说完她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只是路过那个朱爷身边的时候低声叹了一句:“废物。”原来她亦是认出他来了。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她竟然还记得,唤作朱爷的男子侧过头默默地沉思。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少女开口便要杀人,泼天大的事到她嘴里一闭一合竟然就决定了这几十人的生生死死,他们反应过来一片哗然。然而锦衣男子们抽出冷冷,泛着寒光的刀,只是一片闪光过后,锐箭营三个横行霸市,不可一世的兵油子便轰然倒地,鲜红色的血流满了一地。
男子抛过一锭十成十的赤金元宝到佟掌柜的帐台上,冷冷道:“把这里打扫干净了。放心,官府不会来过问这里死人的事。只是你们把嘴闭牢了,拿了银子,回去该怎么过日子就继续怎么过日子。若是有一个字泄露出去,便如他们。”他比夜色还深的双瞳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三具横尸。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满楼的客人俱是深深打了一个寒颤,连声道:“不敢,不敢。”
夜色倾城17
朱爷没有理会茶楼中的吵吵嚷嚷。他早就从经年累月的世事中学会手无寸铁的贱民们命如草芥,即便那个少女下了格杀令,自己秦王世子的身份也可保自己性命无忧,如今京中还需要他这个质子的命来警告千里之外的青州。
朱爷呆呆地望着这个少女的背影跑进灰蒙蒙的雨帘里,那月白色的亮光在他的眼中一闪一闪。他看着这个同他一样视生命如草芥的女子,心中却不觉波澜震动。“废物”,除了父王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这样喊他,可是他听得到背后,人心里,皆是这样的声音在无声地指责着他,“废物”,“废物”,“废物”……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身为秦王嫡长子,可是秦王四子中最没有用的便是他。文识比不上尚在病者的二弟,武功比不上庶出的三弟,更不用提被父王视为掌上明珠的四弟。他分明还记得清楚,武穆帝的圣旨,把他的姐姐淑慎郡主嫁去犬戎,也是那样一个雨天,只是青州的雨比帝都的雨下得猛烈多了,父王冷冷地指着他的背脊道:“废物,连一个女子都不如的废物!”
他怔怔地望着他的父王,眼中的阴郁越发深沉,就像天边积攒了许久的乌云,不知何时就会掀起狂风暴雨。
如今那一声“废物”在他耳边重新响起,却并不是父王阴沉沉的声音,反而透着少女的明媚如烟,眉间浅笑。他看着她唇角如勾,微微弯曲,仿佛情人之间的打趣一般,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便翩然离去。
“废物?”他开始问自己,“我真的是一个废物吗?见到女子受到凌辱,空有一身武力却不能挺身而出。我是堂堂的秦王世子,面对几个锐箭营的守备竟然要忍气吞声。”
他将那脆生生的“废物”记在心头:梁臻夜,终有一日我要让你看看到底谁是废物。少年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一年梁臻夜十三岁,朱岱二十一岁。
四年之后,秦王兵变,天下大乱,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夜色倾城18
很久以后,那时朱岱已经封了瑞王,他看着在一旁百般无聊地拨弄琴弦的梁臻夜问道:“那天你是在逃什么?”
梁臻夜修长的手指凝在琴弦中,嗡一声,走了调的余音犹自响了很久,等瑟瑟的琴音停下来,她才抬起头,恍然梦醒一般道:“哦,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武穆帝下旨要将我和珮络指婚给废太子。我不愿,爹就把我锁在房里。可是府里的那些守卫怎么困得住我,没想到爹那么狠,见着我逃了,后来竟然调来了大宗正府的厂卫,以追踪和密探出名的厂卫果然不负所托,你也见到了我才出了南城就被抓了。”
朱岱狐狸一般的眼睛里露出了然的微笑:“可是后来你并没有和朱子然结婚。”
梁臻夜三言两语地就把此事寥寥的带过:“嗯,自然是没有。废太子后来不慎从马上摔落,跌伤了双腿,足足养了一年多才好,婚事自然就耽搁下来了。”她的眼波像流水一般垂下去,继续去拨弄那弹了一半不成调的曲子。
有一处窗户开了口子,便要微微的风吹进来,耳畔垂着的发丝动了动,她的心也动了。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她从小便不是好人,太子哥哥是因为和大食比赛马球,坐骑受惊才落下马的。她知道太子的马是有专门的司马太监负责照料,出了事宫中也查的极严,并不好下手,而那一天要和太子比试马球的大食人却是暂居在龙蛇混杂的驿站,想要溜进去并不是难事。她怕下毒会留下痕迹,刚刚又是那么巧,太子哥哥骑的青骢竟然是一匹母马。于是自己就专挑了大食坐骑的雄马下来春药。那是极猛的春药,连贞洁烈女都受不住,何况这一群畜生。到了比赛的时候,雄马们发起疯来,惊了太子哥哥的青骢马,她看着太子哥哥从马上坠下来,又被发狂的大食马狠狠地踏了许多脚。她吓得大哭起来,可是众人都以为她是担心太子,并没有一个人怀疑她,反而赶来安慰她。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大胤正要和大食订立联盟,武穆帝自然晓得其中分寸,并没有拿此事责怪大食,只是杀光那天上场的旷世骏马,太子哥哥的青骢也在里面。
就这样想着,指尖里弹着的弦却甑得一声断了,那是上好的马尾制成的琴弦,梁臻夜凝视着自己指尖那细细的一道勒口,见着里面隐隐渗出点血来,心想断了也好,心中起了杀意,再弹下去终究也是不祥,这样想着就把五弦琴一推,起身走了。
古朴的五弦琴静静地躺在长榻上,院外开了一树的梨花终于在微风中簌簌地飘落,寂静无声。
夜色倾城19
第六章蔷薇记
媚初来谢我为她解围,我素爱交朋友,即便并不与听雪那般相熟,也仍旧留她坐了一会儿,投了她的喜好,正讲那东家长,李家短。苏紫却匆匆地跑进来禀告:“小姐,沈公子来了。”
我眉梢一喜,笑道:“请他进来坐坐吧。”
谁知苏紫的神态却是十分为难的样子,我稍有不解,便催促道:“怎么还不快去?”
苏紫有些扭捏,憋了半天:“沈公子并不是一人。”
我起了兴致:“他的同伴是个什么样之人?”沈大哥带来的必不是俗人,不过到底会是什么人呢?他一月未来,来了到底又是带了一个什么样的客人来寻我?
苏紫看了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道:“小姐,奴婢说了您一定莫要心急。沈公子……沈公子带的那位朋友,奴婢没有见着,只是遥遥见了背影穿着斗篷,看不清楚。可是……可是……重点是……沈公子点的是方小姐的牌子,如今正带了那位公子往方小姐房里去了。”
苏紫定是见了我脸上青白不定的神色,吓得有些慌张了,连媚初都起身来劝我。我只看见她们的嘴唇一闭一合,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往方小姐房中去了,往方小姐房中去了……苏紫的话不住地在我耳边回响,我摄了心神。沈慕州和珮络向来不太对眼,怎么就会往方小姐房中去了。我回过神,吩咐苏紫道:“替我梳妆,我要过去看看。”
苏紫还要来劝我,却被我一个眼神给吓得噤声。媚初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去看看也是好的,只是自己莫气坏了身子。”
我心中微微苦笑,我和珮络又哪里是意气之争呢?我于沈慕州之情不过是兄妹之谊,如今山雨欲来风满楼,要紧的是沈慕州带来的那位神秘公子,我恨不能步步为营,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为珮络去生气呢?不过也罢,便让众人以为我和珮络闹了嫌隙,一个整理日忙着争风斗艳的小鸡肚肠女子总不会有人太过在意,倒是省却我许多麻烦。
出来居住的素问楼,我便往珮络接客所在听香水榭去了。
池上莲花已经落尽了,只剩下黑色的枝条纠结在水面上,水上秋风萧瑟。长长的步桥都是用取意天然的木板搭建,步子落在上面嘎嘎而响。还未走近便已经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阵阵喝彩声,我在水榭外驻足,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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