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难得的一片安宁寂静。
仿佛过了良久,梁臻夜对着苏紫轻轻地笑了笑:“若是珮络还在,这样的战斗,她必然欢喜。难得是真正的将门虎女,她从前常常和我抱怨,方伯伯不让她远出关外,只肯当成闺阁弱女来养,可惜……”
苏紫心中一痛,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梁臻夜,默然不语。
血色的夕阳之中,吹起梁臻夜如墨云一般的青丝在风中随意飘荡。雪白的脸上透出如寒冰似的光芒,一双黑眸流转间,仿若冰河破堤而出,寒意浸肤,令人不可平视。
敌军前锋已近城墙外开阔的平地,遇着随州城外的护城河,顿时缓了下来,北岸大军有些拥堵,高声的催促夹在马蹄声和水流声中,震得随州城也有些颤抖。
大约只剩七十步左右——梁臻夜回首点了点头,便听王蒙大叫一声:“弩手——放箭!”
尖利呼啸从头顶飞掠,最前的骑手齐刷刷落于水中,无主的战马仍执著地向前吃力跋涉。
“放箭!”仍是王蒙的声音。
身周的弓手在嗡嗡的弓弦声中淌着冷汗,静静等待中又期盼这摧城的乌云永远不要踏入自己彀中。
眼前的大军就如洪流激于巨石,气势稍滞,片刻分散,便又重新汇聚。阵脚刚乱,敌军大将已冲上前锋高叫:“不要慌!盾牌,盾牌。”涉水的骑兵立即从迎头痛击中回过神来,自坐骑身侧摘下木盾牌遮挡,继续向前推进。
“射马!”梁臻夜立即命道。
“放箭!”王蒙手臂一振。
利箭穿透天空,又扑倏倏骤雨般打在北戎军队的头顶。
九万里风鹏正举 (10)
“啊。”短促的惨呼,一个军士卒胸膛中箭倒,滚在梁臻夜的脚边。梁臻夜眼角动都不动,身姿如松柏一般屹立,只有眼中神色更加冰寒:“右军,抄侧翼。”
早已埋伏在女墙外的伏军,由羽林军游击陆晖带领,他本是随州城里押粮的军官,在梁臻夜鼓舞军心的话后,主动提出来可以带领一只部队充作前锋。
随着梁臻夜的一声令下“放箭!”陆晖率先开弓,趁其不备,痛击其右翼。一轮箭下,匈奴先死伤了三四百人,他一面射杀,一面引得敌人的马尸堆积在护城河外,北戎空有铁骑,一时也受阻不进。
王蒙一击得手,不愿有更多的伤亡,叫道:“撤回。”
王蒙军中已有近百人中矢,不得已回撤城中,抽空向河里望去,却见北戎的弓箭几乎是擦着自己一部人马而过,一时也忍不住叹:“真是太过凶险了。”
三波攻击过后,北戎人并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山坡上有人吹起号角来,不一会儿河中的骑兵有序回撤,在北岸稍作休整。
羽林军也有空稍作喘息,梁臻夜检视自己一部,死五十,伤一百十七人。
梁臻夜咬了咬牙,问道“城中还剩多少箭矢?”
王蒙叹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番进攻已经用去了七成。”
梁臻夜沉吟了一下:“那还能再守片刻,之后么……”
“马刀还是人手一柄。”王蒙大笑道,说话间透出视死如归的豪气。
梁臻夜目色中露出一丝暖意,安慰着他们:“放完箭,就且战且退。”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然偏西,“只要能再撑上两个时辰,王爷的大军就到了。”
陆晖和王蒙对视了一眼,均是默不作声,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在平时不过倏忽而过的两个时辰,在随州城外要以区区五千之军抵挡住十万大军的倾巢而下几乎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了。
两股腥风血雨在半空交错,各奔前程,城头城下,中矢的士卒开始呻吟翻滚,嚎叫坠落。后继者义无反顾,照样向着地狱飞奔。
云梯才靠城砖,便有滚木打将下来,通水关士卒叉住云梯,死命向外顶去,登城的北戎人张开四肢,象鸟儿般扑打着双臂,直挺挺摔落下来。
到底是青州戍防的重镇,即便在燕王调兵东上之际,此处仍有防守严密,箭矢滚木齐备,攻城的犬戎人虽然密密麻麻,人数众多,气势如虹,但城墙上关守军士气高昂,不显丝毫畏惧之态。
梁臻夜看了看天色,正是红光照目的傍午时分,不知援军何时能到。五千残兵正如洪峰前的枯木断枝,岂堪一击?梁臻夜掣出剑来道:“进一步全军覆没,退一步大胤亡国。你我必死无疑,一同血战到底罢。”
九万里风鹏正举 (11)
王蒙在战袍上擦去刀上鲜血,举过头顶,让它在夕阳里挥舞生辉,“大胤男儿何在?”
“在。”五千羽林骑士高举马刀,齐吼道,“唯夫人马首是瞻。”那五千人的声音在旷野孤城之中隆隆作响,震得城墙之上尘土飞溅,气壮山河。
北贤王执马立在山坡之上,听到随州城里的呼喊声半眯起眼睛,透出危险的光芒。为了今天他们早已筹划了多日,自以为瞒的是密不透风,又不惜用重兵调虎离山引得羽林军东进雍州城,便是想从后突围断了大胤军队粮草供应中转之城随州。孰料竟然天不遂人愿,凭空突现梁臻夜,带来王蒙与陆晖这两员猛将,固守随城。
上一次他没有对这个看似柔软可欺的女子引起足够的重视,以为她和犬戎族里的妇女一般都只是男人的附庸品而已,谁只那大胤的女子竟然个个都是如此厉害。不说引得犬戎一分为二的承天太后就是大胤女子,没想到后来交手的云安公主(朱子墨)和这个梁臻夜都是如此可恶。
他此刻深深后悔自己放虎归山,而那个可恶的梁臻夜带来的计划几乎引得他全军覆灭,因此再见到梁臻夜,眼中几乎欲喷血。如今不知他们手中握有多少兵力,刚才女墙外的那些突袭打得他一时措手不及,早就听闻王蒙的威名,怕他另有伏兵,便下令回撤整顿,只是如今瞧着天色,兵贵向来神速,若是等到朱昱大军一到,自己所带十万人马不过也是羊入虎口,一时焦急起来。
北戎人向来蛮狠强壮,只是刚才被打得蹊跷,待的他反应过来,那领军的花花不喇又是北戎有名的勇士,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朝着手下十万的大军重声喊道:“对面,是无畏的英雄,你们也是无畏的英雄,如今就用你们高贵的刀,送他们上天!”
最后一个字就是大喝出来的,山谷中铿锵一震,北戎人大吼一声,便山洪般涌向渡口。
陆晖面色惨白,喃喃道:“终于来了。”
梁臻夜立在城墙上,触目所及便是杀声滚滚,狭长地带,两股人马放过一轮箭,就如同两股激流汇聚,顿时搅在一处,前后左右,触目所及都是敌骑,人人都杀红了眼,马刀到处,都是血肉飞溅。
陆晖虽在城头督战可是眼看着前面厮杀的都是同自己手足般共过生死的弟兄,他颤颤抖抖地吐出一句话来:“夫人……兄弟们……”
梁臻夜止住他的话头,沉着声一个字一个字仍旧是说得十分清晰:“我知道,让他们再撑一会儿,只有再撑一会儿就好了。”她每个字都说得极为用力,仿佛不单单是说给陆晖听的,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每说出一个字她的力气便多了一分似的,每说出一个字她便要相信朱昱一定会带着大军来救她的。
九万里风鹏正举 (12)
如今已不是她能疑心朱昱的时候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百分之百的相信那个人。他一定回来的,他必须来!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候,便见着王蒙满身似血人的一般抢上高台嘶声力竭道:“夫人,您快走吧,弟兄们撑不住了。”
梁臻夜没有看他已是浸透鲜血河水的罩甲,只是朝着他固执地摇了摇头,缓缓从口中吐出八个字:“人在城在,人亡成灭。”
王蒙还待再劝:“夫人,您是燕王妃。如今犬戎人还不晓得您的身份,若是城破之后,您再要走便来不及了。等落到犬戎人手中,拿您来威胁王爷或者受辱……”
梁臻夜云淡风轻地朝着他看了一眼:“随州城破了我便立刻自尽以谢燕王,王将军无虚多言了。”
她看着城下人马死尸和此时护在她面前纷纷倒地的同袍一张张铁青的面孔,已然分不清是北戎人还是大胤人了。一队接一队地落马,残断的肢体无处不是,下一队战士又踩着战友的尸体咆哮着带马冲锋。
这就是战场了,有些人必然死去,你可以怜悯他们,但是做不了什么。因为每个人皆有自己的位置,也许下一刻,她自己就会死去。
然而就在此刻大地忽然震动起来。
守城的羽林军和攻城的犬戎人忽然脸色都变了。这可怕的声音仿佛一群身高十丈的夸父用石锤敲打着地面,步步逼近。那绝不是地震传来的声音,北贤王的直觉告诉他,震动里藏着绝大的危险。他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像是战马奔驰的铁蹄声,可没有战马那样沉重。震动越来越剧烈,竟是震得平原上一股股灰尘直往上窜。轰隆隆的巨响是来自山脊对面的峡谷里,所有人都一下子忘记了战斗,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那里烟尘弥漫,阳光照在烟尘上模糊了视线。
噩梦般的战马从烟尘中露出了本相。所有人都觉得那根本就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怪物,纯黑色的战马,纯黑色的铠甲,组合起来却不是什么骑兵,而是狰狞的猛兽。那些铠甲上刀刃般的刺反射着日光,骑士们手中形制森严可怖的铁枪长达一丈二尺,而战马的胸膛宽阔如墙,犬戎骑兵的战马在它们面前根本就是些蠢钝的驴子,它们可以昂然地踩着犬戎人的马头,把它们踩成肉泥。常人无法想象的铠甲铸造工艺使得那些黑色的骑兵毫无破绽,连马的蹄腕也被锁子甲严密地保护起来,从厚度看那些铠甲大约有数百斤之重,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战马依旧可以负荷,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