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怕了。”
“萝、萝没有这个资格。”
“不是没资格,是怕跟其他人一样,对么?你应该听说了,任何觊觎忘川沙的人,非疯即傻,没一个有好下场。”
“萝、萝不敢!”
“我就是要你敢。”
“萝、萝……我、我……”
“不用怕,我让你碰,怎么会让它害你呢。”神圣伊都干似笑非笑:“其实没什么,所谓忘川沙,是每一个已死的人在过忘川前扔掉的回忆,所以,那些疯傻的人,是他们自己意志不坚定,被突如其来的大量幻像所噬——可见,人真是一种可怜的动物啊,本来就命如蝼蚁,短暂的一生里却多是痛苦而少为欢乐,以至忘川沙竟变作了魇物。”
木骨闾萝听得迷迷糊糊,大气不敢出,只有更深的低头。
她姐姐道:“你怕什么,你是我妹妹,至多不过让它们舔舔你的血肉,它们跟我来人间太久啦,为了让它们维持活力,我可是很辛苦呢——”
语音未落,一个人挑了布帘探头:“是这吗,怎么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木骨闾萝立马感受到了她姐姐的不悦,刚要回头呵斥擅闯之人,却听见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顺着注目,惊见银盘中的黑沙居然一粒粒跳动起来,就像将爆出锅的黄豆,剧烈弹起,剧烈落下,然而不过两三眨眼的功夫,它们又突然休止,从来都无规章的散落的沙子们先是自发自动的缩在一块像张铁饼,后来又怕不安全,四散踅到盘子边,紧紧贴着盘沿,仿佛能给它们些依靠似的;后来再次觉得分散没有团结好,于是重新密密盘成铁饼状。
仿佛一群小人——木骨闾萝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自叹不已。
“你就是神圣伊都干?”红发少年将帐帘撩得高高,帐内太暗,他过了会儿才看清楚帐内两人。
“啊,你是魏王身边那个、那个——”木骨闾萝想为姐姐介绍他,以看在魏王面上减轻恼怒,可张口起来却发现不知解释红发少年到底是何身份,只好说:“是魏王的一个小朋友。”
“我叫勃勃。”少年一边直盯着神圣伊都干看一边走进来:“不错,确实算漂亮。”
“喂,怎么这么对神圣伊都干讲话!”木骨闾萝去打他,暗地里朝他挤眉弄眼:难道不知道惹到神圣伊都干的后果么?
少年浑然不觉似,自说自话:“乌龟为了个女的躲起来喝酒去了,我说那女的有啥好看,突然想起来不是说你是草原上最美的嘛,现在瞧瞧,果然不错。”
真实情况是他昨晚婚宴上一宿没见着拓跋珪,早起去他帐子里也没人,找到拓拔仪,拓跋珪正在弟弟褥上呼呼大睡呢,满身酒气,拓跋仪也微醺的样子,不过精神尚好,聊起魏王这样,不外乎女人的原因。拓跋仪突然带了点儿神秘的笑说,你不是自认没人比你好看么,倒是可以去见见贺兰的神圣伊都干的。
于是他就跑来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木骨闾萝要在旁边吐血,不得不拔高嗓音:“哪里来的登徒子,赶紧给我出去!”
又去拽他,眼色也不使了,反正使了也白使。
勃勃一把推开她:“你别碰我。”
木骨闾萝捶胸:小子,我是救你哇!
她都不敢朝她姐姐那儿看了,生怕下句就是拖出去喂狗。可神圣伊都干先是盯着忘川沙沉默半晌,继而抬头看向少年,良久笑了:“居然是你……原来是你……”
一共八个字,由她说来,像音圆微冷的驼铃,经历过千年的时光而来。
每一个字,余韵幽长。
勃勃指着自己:“你认得我?”
神圣伊都干抚挲瑟缩的沙子,唇形优美的翘起:“它们都怕你呀,朱雀殿。”
“什么?”
“没什么,人间真热闹,不是吗?”
勃勃看她一眼,好不容易有个能入眼的,偏偏古里古怪。却听神圣伊都干道:“殿下要不要我为你卜上一卜?”
勃勃昂头:“没兴趣。”
木骨闾萝捅他:“多少人求我姐姐都不得,你居然不要?”
勃勃挑眉:“我叫你少碰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木骨闾萝倒地:这到底是个什么神人!
神圣伊都干微笑:“殿下还是卜上一卜罢。今日之密友,他日之仇雠,谁也说不定,不是么?”
勃勃哼一哼:“我的命怎么样,不靠——”
“神圣伊都干,神圣伊都干不好了!”一个女奴连滚带爬出现:“吐突邻部首领的尸体在海子边被发现,大王说请您过去!”
吐突察台的尸体被湿淋淋的抬起,放到了地上。
“有人指认昨晚看见吐突首领被人故意推入海子中,”主位上的贺兰讷迎下来:“在我部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是对长生天之大不敬,特请神圣伊都干在此,也好做个见证。”
神圣伊都干点点头,在他引领下于主位旁另一张案上坐下,环视,拓跋兄弟及社仑等在左,贺兰染干等踞于案右,吐突邻部众密密麻麻围在外头。
贺兰染干盯着拓跋珪:“是我部下亲眼所见,我为堂堂一部大人,难道会说假话吗?!”
奚斤似乎是仲裁人,道:“可魏王说他昨晚与他兄弟在喝酒,并未踏近海子一步。”
“哈,他当然不会承认!和拓跋仪喝酒?明显是假话!昨晚婚宴那么多好酒,要喝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喝?昨晚有谁在婚宴上看见他了吗?”贺兰染干喝问。
“是啊!”外围吐突邻部众纷纷摇头:“没人看见!”
“不错,他正是看大家都放松了警惕,所以找到这个机会下手!拓跋仪能做什么证人,他是他兄弟的帮凶!”
四周哗然。
见拓跋珪不说话,贺兰染干更添得色,朝贺兰讷道:“大王,此次魏王来我部为了何事,大王想必心知肚明。他们的目标就是察台,如今察台已死,除去他们,还有谁与察台有如此枝节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这……”贺兰讷沉吟。
“是汉子就敢作敢为!魏王,变哑巴了?”贺兰染干走到拓跋珪面前,咄咄逼人。
拓跋珪站起,与他平视:“人不是我杀的。”
“说得好听,谁给你作证?”
拓跋珪转向贺兰讷:“贺兰首领,如果我要使卑鄙手段杀吐突察台,我就不会光明正大来找你,方法多得是。我要的是把吐突察台带到须卜建和葬处前,完成奴真未了之心愿。”
贺兰染干不屑的哼一声。
“再退一万步讲,即使人真是我杀的,难道我杀了之后不会赶紧走人?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等你们发现?你们从心底一早就认为我要对付他,我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巴掌?”
“我看你是见我大哥不把人交给你,所以你急红眼了!”
“你!”
“怎么,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了?”贺兰染干道:“关键是证据,没有证据,一切免谈!”
“我!”一个人从人群里挤出来。
“勃勃?”拓跋珪讶道。
红发少年大步上前,来到拓跋珪身边,冲贺兰染干道:“我跟他在一起,他一夜在喝酒没错。”
“你?”贺兰染干笑。
“怎么?”
“你是他一派的,你以为你的话比拓跋仪更有用?”
“你操蛋!”勃勃朝他狠狠就是一脚,贺兰染干跳脚,巴掌扬起:“你个小羊巴羔子!”
他的手被拓跋珪挡住,同时上头传来一个声音:“我作证,可以么?”
贺兰染干惊讶的回头,四周躁动的声音也一下止住了。
神圣伊都干面无表情地道:“昨晚我和魏王兄弟在一起。”
拓跋珪与拓跋仪对视,耳旁传来社仑一声莫名其妙的冷哼。
贺兰染干阴阴地:“神圣伊都干,你一定要与我作对?”
神圣伊都干睬都不睬他,只对贺兰讷道:“大王,我这么说,可算证据?”
贺兰讷道:“当然,当然——”
“大王!”贺兰染干恼怒。
贺兰讷道:“神圣伊都干的话你也敢质疑?”
奚斤道:“就是啊,既然跟神圣伊都干在一起,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神圣伊都干的话虽然向来不错,可是,”有个声音插进来:“这次,小王却要说她说得不对。”
竟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众人一致瞧去。
社仑看着神圣伊都干:“神圣伊都干可能不知道,昨夜一夜我守在你的帐前,我可以作证,拓跋兄弟从来没进去过。”
堂上静可听针。
拓跋珪不太明白社仑的突然反水,照理说,吐突察台之死,正和社仑心意。即使他们与社仑各有图谋,但在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现在神圣伊都干愿意出来作证,那么——等等!他看向社仑的目光变了,这个社仑!他是趁机想一并除了他!
很好,很好。
很好的一石二鸟之计。
好到他不得不怀疑,吐突察台其实是尊贵的王子自己动手杀的。
他冷笑:“王子说守在神圣伊都干帐前,那又有谁看见呢,谁知道你是不是说谎呢?”
贺兰染干眼睛乎溜溜一转,“魏王,你这话未免太无礼了!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没有人的话能信,岂不是无论谁都要找个人来作证?”
“不错!”拓跋珪有力道:“大人你说你的部下看见我把人推进海子,做的就是伪证!”
“你你你你你——”
“魏王说的也有道理,”社仑却笑了:“只是,昨晚小王守在伊都干帐外的时候,来来回回不知多少参加婚宴的人过往,我跟很多人打了招呼,不信,可以一一去问。”
贺兰染干一听,满脸放光:“魏王,你还有何话说?”
拓跋珪失语,神圣伊都干却道:“我说魏王兄弟跟我在一起,就跟我在一起。”她扫一眼社仑,“这个人是谁,能掌握我的行踪?”
奚斤拊掌:“不错,王子啊,虽然神圣伊都干说和魏王在一起,却没有说他们一直待在帐中呀!”
有人附和:“就是,神圣伊都干有通天之能,她说的一定不会错!”
社仑道